直到十日前。
那日应该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她被勒着双腿倒挂于赤海大门口,大点的雨浇得她几乎不能呼吸,才终于看到顾轻尘执着剑,踩过红土青灰,一步步走来。
“哟,这不是青玄仙君吗?”
说话的人发如铁刷,一张口,便是粗糙的公鸭嗓,此时正为魔尊撑着把二十四骨的大伞,满脸的狗仗人势。
顾轻尘没有说话。
空气静谧,一时间,只能听到大雨肆虐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嗓音透着一丝慵懒,慢悠悠地打破了寂静:“怎么样,仙君可想好要救谁了?”
是那位魔尊大人的声音。
雨下得太大,江雪深费力睁开眼睛,想要去看顾轻尘的表情,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
身边的江文薏大声道:“顾师兄,救我!”
大雨滂沱,将这场荒诞的寂静拖得冗长。
这其实不是一个必然的选项,那魔尊对她们两个小角色的性命没有任何兴趣,不然抓到的时候便给杀了,哪能留这么久,这显然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但江雪深却听到顾轻尘漠然的声音落在雨中:“救江家二小姐,江文薏。”
那瞬间比起难过,最先冒出来的情绪确是茫然,直到大雨将视线遮得愈发模糊,嗡嗡的耳鸣声才蓦然将嘈杂的雨声隔绝。
寒剑一挥,韧绳皆断,江雪深倏然落地,她愣愣地爬起身看着顾轻尘背起虚弱的江文薏,头也不回地离去。
从始至终,不曾看过她一眼。
耳边是魔尊略觉有趣的语气:“你被抛弃了,可怜的小东西。”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是的,她被抛弃了。
江雪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裹着这么多细碎的伤口回到江家的,只记得自己浑身像被火烧一般,昏了五天,醒来时,还来不及看清阿云哭红的双眼,又被拖到了庭院里受了鞭刑。
叔父说,她竟能为了妖龙的护心鳞拖堂妹下水,坏得无可救药。
可需要护心鳞的分明就是江文薏,是她想要在论剑大会前增进修为,也是她误闯入了赤海边界导致她们被一并抓入了水牢中了水毒。
她拼命解释,但没有人相信。
江文薏是那般张扬的天才,入道虽然晚,却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入了金丹期。
而她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至今还只是个炼气期的废物。
谁需要护心鳞,对他们来说,一目了然。
她在床上又躺了两天,终于被水毒折磨得无法忍受,晕晕沉沉地去了顾府。
赤海的水毒并非致命的剧毒,却是入骨入髓,不停蚕食灵力,根治的方法目前就两种。
这世间能有办法根治的除了赤海,便只有顾家的出藻丹。
到顾家的时候,守门的剑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劝她先回去。
江雪深还未读懂,直到顺着院内奴仆的指引来到了百花台,她才恍然大悟,为何剑侍是那副表情。
原来在她因为伤毒辗转反侧的时候,江文薏早已用过了出藻丹,甚至已经可以来到顾家听折子戏了。
百花台上乌泱泱地坐了一片人,大多数都是江雪深认识的人,雁归山的同门以及其他仙门中人。
未婚夫府邸举办的游园会只有她不知道,只有她被排除在外。
“顾……顾师兄,我有话想同你说。”她盯着那坐满人的高台,踌躇着开口,高台由玉砖对垒而成,薄暮之下,微微晃眼,但她尽力睁大了眼睛,仰视着他。
唱戏的伶人顿了顿,全场蓦地寂静,偶有窃窃私语声也很快地压了下去。
顾轻尘却并没有看她,只微微抬了一下手:“继续。”
唱腔又开始幽转于百花台。
江雪深站在台下,海棠花盛开之处,那般明显又突兀的位置,却无人理会她。
春雨过后,难得放晴的日子,她却在那处茫然地站了许久,觉得那该是比三九严冬还要难以忍受的寒冷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那出折子戏终于落到了尾声,戏台的铜锣一敲,震得她心尖都在发颤,江文薏才像终于发现她似的,高声道:“堂姐,你怎么才来,游园会都快结束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抱不平:
“文薏,那废物害得你如此之惨,差点废了一身的根骨道法,你还理她做甚?”
另一人嗤笑着,眼底化开嘲讽,附和道:“顾府的游园会邀请的至少也得是筑基期了,也不知炼气期的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仗着有婚约,天天死皮赖脸地缠着青玄仙君……”
一声声的嘲讽比寒日的风刃都要扎人,顾轻尘摩挲在玉扶上的指尖微顿,却到底没有出声阻止。
江雪深站在那,就如跳梁小丑。
她捏紧指尖,咬唇看向顾轻尘,说明来意:“顾师兄,我是来求出藻丹的。”
高台上,顾轻尘终于轻飘飘地施舍了她一眼。
那一眼的漠然让她如至冰窖。
“先向文薏道歉。”他又是这般说的。
她昏昏沉沉地看着高台,却看到江文薏得意的神色,脑子里“轰”的一声,平生第一次,对着他情绪失控道:“如果我不呢?”
之后的对话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顾轻尘从高台缓缓走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既如此,那婚约也可以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