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阴雨便缠缠绵绵了六七日,伴随着电闪雷鸣,浇得人心里发愁。
阿云端着药汤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石板路上的青苔勾人,一个打滑就摔得她骨头散架。
终于穿过弯弯绕绕的园林时,便听到了几个避雨的丫鬟躲在假山空穴里碎嘴子。
“哎,你们听说了吗?大小姐被退婚了!”假山被雨水浇得“沙沙”作响,说话的人有些劈嗓,声音里还隐隐透着些幸灾乐祸。
“嘘,轻点声!这里离偏院近得很呢。”
“怕什么,就算那废柴听到了,又能怎么样,现下这事啊,全修真界都传遍了,丢人也都丢完了,还怕别人说吗?”那人不以为然。
“也是,但好端端的为何退婚啊?”
“我听说是因为大小姐差点害得二小姐丧在了赤海……”
另一人附和道:“这事我三天前就听说了,不过那时候没敢信,毕竟这婚事据说是从小便定下的,难不成顾公子与二小姐才是情投意合吗?”
“害,你想啊,大小姐是干啥啥不行,修了这么多年的道至今还在炼气期,二小姐比她入道晚,现下已经是金丹期了。就这样的水平,要不是命好,投胎到了江家,哪里能配得顾公子啊!”
“倒也是,要我瞧啊,顾公子和我们二小姐更般配些呢……”
雨势渐渐大了,将后续的谈话掩得模模糊糊。
阿云捏着粗瓷碗的手气得发抖,害怕药汤凉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拐进了偏院。
“吱哑——”木门年久失修,声音刺耳。
屋内昏暗,豆大的烛火被风一吹,颤巍地跳动了一下。
这几日不见阳光,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冲得阿云有些眼酸。她靠着门,抬眼看去,正对门的地方架着一张简陋的床铺,可能因为天气太潮,被子黏腻,被堆放在床尾。床上的人穿着一身素雅的罗裙面壁侧躺。
她微微蜷缩着,严严实实地背对着门,阿云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到她凌乱的黑发,以及白皙脖颈上几道刺目的鞭痕。
“大小姐,该吃药了。”
屋里只有烛油在“滋滋”作响。
“再不吃药就凉了。”
床上的人依旧不做声。
直到瓷碗放在高低脚的木桌上,惊出几滴药渍,才听到大小姐压抑的咳嗽声。
她扶着墙微微坐起,声音轻轻柔柔地撒娇道:“阿云,太苦了。”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还覆着厚重的绷带,因为无人照料,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
许是失血太多,她的面色略显苍白。幽幽的烛火将她苍白的脸衬得有些可怜,偏巧,那如画的眼尾处晕了点深色的朱砂痣,楚楚动人中那点勾人的媚态又恰到好处。
但她的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除了雷声炸落时她微颤的眼睫,几乎瞧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像从画中拓印出来似的,阿云想,那顾公子可真没眼光,明明他们大小姐也是顶好看的。
“苦也得喝呀。”阿云将药汤轻轻晕开,递了过去,“不然毒发的时候多疼。”
见躲不掉了,江雪深只得皱了皱鼻子,大义凛然地接过了碗:“好阿云,有糖吗?”
“当然有,为小姐备着呢,梅子糖可好?”
“橘子糖就更好了。”
“好,下次就准备橘子糖。”
阿云应了一声,倏然想到方才在假山外听到的话,心里有些替她难过:“对了,大小姐,顾公子方才来过府上了。”
江雪深已经开始大口地灌药汤,苦得眨了眨眼睛。
阿云继续道:“不过看望完二小姐后,就回去了。”
灯火“噼啪”响了一声。
阿云小心地垂眸去瞧,却见大小姐似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剥开一颗糖丸,舔了舔糖纸,软软的脸颊上顿时鼓起一个小小的包,看起来心满意足的模样,但那双半阖的眸子里却早已沁了水雾。
“大小姐……”阿云不愿见她难过,忍不住道,“不如还是去向顾公子低头认个错吧。不然这毒怕是得在体内扎根了,光靠这些汤药,也没有什么作用。难不成……难不成还能去赤海找那大魔头要解药不成。”
江雪深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她抬起头问道:“阿云觉得我错了吗?”
阿云张了张嘴,说不出口。
人人都说她是不学无术的废柴,是扶不起的阿斗,但她见过大小姐努力的样子,烈日下,风雪中,她是那般努力。
只是有时候,天赋实在是太重要了,那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修为上是,情感上也是。
不是付出了就有回报的。
阿云走后,屋里的灯火跳跃得愈发昏暗。
嘴里那点甜味早便化没了,汤药的苦涩却还在胃里翻腾。
余毒的撕痛感扯得她喉咙根都在发疼,若再没有解药,她这本来就低微的灵力就真的只能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阿云说让她认错。
但她已经认错太多次了,从有记忆开始,只要是与江文薏有关的事情,不问缘由,不分对错,低头的那个只会是她,永远是她。
而江家,师门,甚至于她的未婚夫顾轻尘说的最多的便是:“阿雪,向文薏道歉。”
起先她心中还有些窃喜,她想,他是他的未婚夫,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是亲人,所以才能以最真实严厉的态度对待自己,江文薏是外人,对外人自然要多些仁善与谦让。
因此哪怕他的偏袒是那么明显,他眼里对她的漠然是那般昭着。
甚至于,他撕碎了她写了几个日夜的书信,将她编织许久的剑穗扔至不堪的秽篓,她明明看到了,却还是微笑着装作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