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似乎有些心虚,缓缓抬首,不是普通姑娘的恐惧,而是十分谨慎的眼神,只抬脸,始终不敢抬眸与他直视,黎南枫见状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再次下令,“衣服解开!” 身后的喻疏婵闻言顿炸,暴跳如雷,“你想怎样?堂堂王爷竟公然欺负我家的婢女,让她当众解衣,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还真没有饥渴到拿丫鬟下手的地步,“郡主稍安勿躁,你才是我未过门的王妃,本王又怎会对旁人感兴趣?我见过蒙面的刺客,身形与这个丫鬟十分相似,且刺客身受剑伤,是以王需要验明正身!” 这种要求太过分,她坚决不允许王府的婢女被人这般欺侮,“即使如此也不能脱衣给你看,你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才懒得考虑那么多,“这是她的事,本王只负责调查刺客,她有嫌疑就必须接受检查!” 若然这丫头真是刺客,那王府可就难逃干系了!忧心的王妃赶忙上前劝说女儿不要拦阻,”王爷想怎么检查都随他,若然不是,也好还她一个清白。” “母妃啊!不能由着他胡来,都被男人看了,彩心还有什么清白可言,以后她还怎么见人?”喻疏婵只觉安王道貌岸然,借机占人便宜,恨恨的盯着他。 不用猜,黎南枫也晓得她又在心里问候他一百遍,只得耐着性子再次申明,“本王只想追查刺客好给三皇子一个交代,刺客的伤口在肩上,脱衣检查是唯一的途径,不然你有更好的法子?” 疏婵之所以拦阻,是因为她晓得那丫鬟是他哥哥钟意之人,不能当众让人乱瞧,思量片刻,她选择妥协,“可以查看,但必须由我带进屋去检验,你们不得跟进去!” 不顾后果的法子,黎南枫强烈反对,“不可!她是刺客,单独跟你进屋,万一将你挟持,我又该如何跟王妃交代。” 对比女儿的冒失,王妃还是选择相信安王,“对啊女儿,不能冒险!” 疏婵浑然不怕,“彩心在府中伺候多年,一直尽心尽力,我从不知她会武功,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女刺客,但为了证明你眼瞎,本郡主就勉为其难的配合你!”说着便上前要拉彩心,黎南枫心知她固执,只得答应,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人将其双手用铁链锁住,以防她偷袭郡主。 待她进屋关上房门后,疏婵吩咐细雨为她解衣,细雨和彩心原本相熟,并没当回事,但当背部的伤痕赫然出现在她眼前时,她顿时吓懵,惊叫出声,赶紧拽着郡主一退三步远, “郡主,她……她身上真的有伤,是……是刺客怎么办?” 里头的动静惊到了外面的王妃,紧攥着手帕凑近窗户,忙问女儿怎么了。彩心似有难言之隐,跪下求情,“郡主开恩,千万不能将奴婢交出去,奴婢有苦衷,请听奴婢解释!” 拍着小心口,疏婵强自镇定,没问清楚之前不敢贸然断定,一旦将她交到黎南枫手上,她必死无疑!于是对着门外回应道:“母妃放心,女儿没事,只是发现一只老鼠,等会儿让人抱只猫进来即可,我还在查看呢!很快就有结果!” 安抚了外面的人,她才又继续审问彩心,“你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的会受伤,难道真是刺客?” 眼看瞒不住,彩心为保命只好豁出去,将实情告知郡主…… 不过脱衣检查而已,很费时么?候在外面的黎南枫不耐的敲着手中的玳瑁扇,目光瞟向身旁的侍卫,会意的侍卫立即上前拍门,刚敲两下,门便开了,但见郡主若无其事的领着彩心出来,轻松一笑, “已然检查过,彩心没有受伤,你认错了人,还是去旁处追踪吧!” 耽误这么久的功夫,竟然说没伤!怎么可能? 眼见他蹙眉紧盯着她,目露疑色,喻疏婵难免心里发毛,理不直气也壮的仰脸与他对视,“怎的,本郡主的话你也不信?难不成我还能包庇刺客不成?” 反正黎南枫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那她包庇的可能性就最大! 看他似乎没有退兵之意,心虚的疏婵只能转移话头,佯装气恼的嘤声哭道:“母妃,你看安王都不信任女儿,我可是他的未婚王妃啊!我的话他都怀疑,那又何必娶我,倒不如退婚吧!省得女儿嫁过去也是被欺负,他根本不会把女儿当成自己人!” 又来这招!黎南枫已然麻木,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她抓到把柄退婚,只得就此罢休,不吃眼前亏,笑着赔罪,“郡主言重了,你的话本王当然相信,既然你说她没伤口,那应该是本王看走了眼,兴许刺客已然趁乱逃出王府。”随后又向王妃颔首致歉, “叨扰王妃许久,南枫甚是过意不去,改日再登门谢罪。” 郡王妃自不会与女婿计较,客套了几句,遂让管家送他出府。 “慢走不送!”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喻疏婵甭提有多开心,但一想到彩心的话,顿觉惶恐,担心黎南枫杀回马枪,她便告知她母妃,说是彩心受了惊吓,今晚留她房中,她好好开导一番。 王妃是没意见,只要刺客不在王府,她也就不怕惹什么麻烦。 出了勇郡王府,黎南枫眯眼回看,吩咐一批侍卫乔装留守在附近,严加看守!那个彩心不容忽视,他势必得将其带出来单独审问! 官兵走后,疏婵暂缓一口气,带着彩心入内,让细雨带她去西屋歇息,细雨已对她生了防备之心,不敢靠太近,生怕她暗算。 彩心见状安抚道:“妹妹放心,我是不会对自己人下手的。” 即使此刻的她面容温和,细雨也觉得她深藏不露,居然会武功,还暗杀东昌使者,果然人不可貌相啊!为她整理好床铺之后,细雨便匆匆离开,回东屋去找郡主,一想到屋内藏着一个刺客,细雨便坐立难安,来回踱步, “郡主真打算留她在此?她可是刺杀三皇子的人啊!一旦被人发现咱们郡王府窝藏朝廷要犯,那可是会连累整个王府的,兴许皇上还会怀疑咱们王府有什么谋逆之心呢!” “我父王精忠报国,为守大启的江山鞠躬尽瘁,谁敢怀疑我们谋逆?当真是笑话!” 纵然郡主认为自家是清白,可文武百官不会这么认为,“咱们把刺客交出去,便能洗清嫌疑,若然窝藏被发现,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她又何尝没想过后果,可彩心背后的人让她不得不掂量! 方才正是因为彩心说她是庆王派去的人,疏婵才会临时决定放她一马,没将她交给黎南枫,庆王是她最在乎之人,她不希望他有任何危险,但依旧不信他会是刺杀三皇子的主使者,也许背后有什么隐情?疏婵必须见他一面,问个清楚明白! 细雨劝她放弃这个念头,“庆王不肯见您,怎么问嘛!” 她的确去过庆王府好几次都无功而返,那就只能使出杀手锏,求助她哥哥。次日一大清早,她便跑去与兄长商议,准备装病,让喻观山去一趟庆王府请黎东岳过来,彩心一事她未敢讲明,只道自个儿想见他。 喻观山甚感为难,“撒谎蒙人,这样不太好罢?”她大哥就是实在,说半句谎都会良心不安,不如她二哥那般油嘴滑舌,可也正是因为他耿直,疏婵才决定让他过去,比之二哥,庆王肯定更信任她大哥!对付喻观山,最好的法子就是拽着她的衣袖撒娇装乖, “哎呀!大哥就甭琢磨了,可怜可怜妹妹罢!把他带过来好不好?” “不是大哥说你,你都已经与安王定下亲事,怎么可以朝三暮四……” 得!大哥的碎碎念神功震得她肝儿疼,咬着牙勉强听完,疏婵微微一笑,“大哥教训的是,妹妹甚是受教,此次请他过来,正是想见他最后一面,把话说清楚,往后我就死心,再不奢望什么。” 这么乖的吗?喻观山疑惑的看向她,不禁怀疑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能自个儿想通?“此话当真?” 信誓旦旦的点点头,疏婵再三保证,喻观山才答应帮她这一回,“见罢之后就老老实实的等待嫁人,万不可再生出其他念头!” “晓得了!”揉了揉已然起茧子的耳朵,疏婵感激道谢,一刻也不愿多待,就此离开,回屋开始躺床上装病。 然而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影,躺太久只觉腰疼,疏婵干脆坐起身来,忿忿然扔了枕头,两处府邸相隔并不远,没道理耽误这么久啊!“我哥到底去了没啊!” 捡起枕头又放回原处,细雨回道:“去了,奴婢亲眼瞧着世子出府的。” 不放心的疏婵又让她去探听情况,细雨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回来禀道:“世子说,他已然将郡主病重的消息告知庆王。” 大哥果然靠谱啊!激动的疏婵忙问,“王叔是何反应?” 咬了咬了唇,细雨尴尬一笑,估摸着郡主会失望,“庆王说知道了,得空会过来看望。” 没有丝毫紧张,如此平淡的反应着实伤透了她的心,什么叫得空?怕只是敷衍吧! 自小她就被九王叔捧在手心里,因着他与她父王是表兄弟,是以常常出入她家,对她亦是百般疼爱,两人相差三岁,小时候的她根本分不清,只当他是哥哥一般,长大后父母时常纠正,她才晓得自个儿与他差了一辈儿,该唤他九王叔。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那细腻而动人心扉的感情是从何时开始萌芽,也许是从看到他在桂花树下吹埙的那一刻,唯美而凄凉的场景颠覆了她的认知,很难想象这样哀怨悲凉,如泣如诉的曲调会从一个少年口中奏出。此后她便爱上了听他吹埙,静静的凝望他吹奏时的模样,用无声的陪伴去感知他不愿与人道的心事,贴近他甚少敞开的心扉。 每当一曲终了,她还在痴迷其中,歪着小脑袋仔细的望着他,他就会回头,好奇询问,“你在发什么呆?” “听曲太投入了呗!”不愿意错过他的每一个神情,疏婵总是一直盯着他瞧,只要能瞧着便满心欢喜,“九王叔,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星星一样明亮!” 闻言,他似是有所触动,眸子里的笑意渐渐消失,良久,才叹出一句她不甚了解的话,“双目所及,大都是污浊,令我憎恶,唯有你纯真无暇,使我心安。” 前半句她不懂,自动忽略,后半句她理解为他也喜欢和他在一起。那时的疏婵便把这句当成了一种隐秘的表明心迹,甭提有多开心,甚至开始幻想着长大后可以嫁给他, 就在她期盼着自己快快长成大姑娘时,一道从天而降的赐婚圣旨打破了她的美梦,世子黎南枫承袭王位之后居然向皇上请旨,要娶她为妃! 众人都觉得此乃天作之合,唯有疏婵愤恨又难过,委实不愿嫁给黎南枫。被赐婚后她也曾找过黎东岳,鼓起勇气主动向他表明心迹,本以为他会感动,帮她解除婚约,岂料他竟劝她遵循圣旨,莫要胡闹。还以他们是叔侄为由,□□她不该胡思乱想,再不肯见她。 不甘心的疏婵想尽各种去找他,皆无果,她觉得难堪,便没再去打扰他,这回若不是彩心说她是黎东岳的人,她也不会再去找他,刺客一事关系重大,她必须问清楚。 奈何黎东岳敷衍了这么一句,她等了一日都未见人影,连细雨都看不下去了,“郡主还是忘了此等绝情人罢!您对他痴心一片,他却从不回应,连听闻您病了都不肯过来,您还不明白他的态度么?莫等了,早些休息罢!” 她又何尝不明白,以往她一有个头疼脑热,黎东岳总是来得及时,嘘寒问暖,照顾得比丫鬟都细心,如今她已定亲,他避嫌不肯再来,明摆着的事,她还这般痴等着,不过是自取其辱! 越想越难过,她又要喝酒,细雨怎么劝都无用,“你再啰嗦,本郡主可就要罚你了,我有分寸,少喝一些便能睡着,你莫管!” 郡主的脾气颇犟,细雨只能由着她,退到屋外守着,任由她一个人借酒浇愁。心里越发恼二爷,郡主才被赐婚时也闹腾了一阵子,彻夜难眠,还是二爷教她,说是喝几杯酒保管睡得安稳, 自此以后,郡主便养成了饮酒的坏毛病,世子与王妃轮番□□,最近才好一些,偶尔她还会偷偷的喝,细雨也晓得她难受,管她不住,只能在外头为她把风。 正无聊的听着花丛中的虫鸣声,忽闻脚步声响起,细雨慌张抬首,便见一绛袍男子入得院来,神情肃然,睿目慑心,手持象牙扇,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