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的安王府,槐花香透窗入室,撩着瑞兽炉内燃着的沉香缓缓起舞,饶是屋里的丫鬟就着冰块在旁扇着凉风,安王也始终静不下心来,只因金蝉啼鸣人心燥,府里每日都有人捕蝉,依旧有漏网的,哪怕仅一只,也扰得人心神不宁,但对安王而言,还有另一只“婵”更让人头疼! “王爷!您的未婚王妃疏婵郡主和乔侧妃起了争执,在宝韵斋耗了半晌,谁也不肯退让呢!” 闻听下人来报,斜躺黄花梨摇椅的黎南枫眉心微动,英挺的鼻梁间溢出一声不耐的闷哼,他已记不清这是喻疏婵第几回给他找麻烦,就不能消停几日? 宝韵斋中,等累了的喻疏婵干脆轻撩湖绿色仙鹤噙梅绣珠裙,往椅子上一坐,悠哉悠哉的品着掌柜特地为她奉的碧螺春,对于黎南枫请旨赐婚一事,她很不满,便以自己的父王才去世一年为由,不肯奉旨成婚,定要再等两年。 黎南枫的母妃想抱孙子,便向皇上请旨,让儿子先纳个侧妃入府。 听闻他纳的乔侧妃貌美如花,疏婵便经常找她麻烦,这不,今儿个两人在宝韵斋碰巧遇见,同时看中了一块牡丹蜜蜡坠儿,皆不相让,奈何铺中只有一块,可愁煞掌柜也!只好去请安王来裁决。 眼瞅着安王下了马车被人迎进来,乔侧妃上前福身行礼撒娇告状,喻疏婵权当没瞧见他,继续饮茶,直至黎南枫走向她,她才抬眸瞟了乔侧妃一眼,以帕掩唇,讥笑道: “这茶已凉,安王才赶来,看来他对你被人欺负一事不甚重视呢!” 若然不重视,他又怎会来此?乔侧妃一瞧见王爷大驾,再不与她争论,梨花带雨的嘤声哭诉着,“王爷,郡主她仗势欺人,您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 忽闻黎南枫横眉怒斥,乔侧妃心下暗喜,有安王为她出头,看这嚣张的郡主还如何放肆!那块珍贵蜜蜡,她势在必得!正美滋滋的想着,竟听安王训道: “郡主虽未过门,却也是本王将来的正妃,你不过是侧妃,凭什么与她争珠宝?来王府这么久,什么都没学会,倒学会不自量力了!” 咦?明明王爷是看向喻疏婵说话,可这话……怎么好像是在训她?乔侧妃委屈至极,拉了拉他的衣袖哼咛着,“王爷……” 尚未来得及辩解,已被安王斜视的目光吓得立马噤声,“回马车去,莫在此丢人现眼!” 恼哼一声,轻跺一脚,不甘的乔侧妃只好福身离去,负手而立的黎南枫又恢复该有的风度,吩咐掌柜,“郡主看上的,统统包起来,送至郡王府,再到安王府领银票。” 掌柜乐呵呵应下,想着今日可真是好运势啊!轻轻松松便大赚一笔! 此戏未唱便收,如意算盘未打响的喻疏婵终是坐不住,不甘起身,“黎南枫!教养好过了头便是虚伪,我就不信你不会生气!” 黎南枫暗笑她太天真,“你过分,我生气,训你骂你,你就可借此向皇上告状请旨退婚?你的算盘打得太浅显,本王想上当,都觉得有辱自己的智商!” 明明晓得,就是不肯如她意,而她不信邪,偏要挑战,当即立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受不了我,主动退婚!” 打赌这种事,他向来没输过,也乐意奉陪,见证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放心,本王对旁人没耐心,对你却是耐性极佳!不论郡主怎么折腾,我都受得了!” 道罢,黎南枫朗笑着拂袖转身,徒留喻疏婵呲牙切齿,恨攥粉拳!若不能嫁给心爱之人,她宁愿一辈子不成亲! 回到郡王府,心绪郁结的她执壶倾酒缓入喉,企图浇愁,她的九王叔,庆王黎东岳才是她最仰慕的男子,奈何自从她被皇上赐婚给黎南枫之后,庆王为避嫌,不肯再见她,她去过庆王府好几回,皆被守卫用各种理由拒之门外。 惆怅的疏婵既醉且空,浑浑噩噩睡不安稳,丫鬟细雨便让人备水给郡主沐浴,好让她清醒一些。 颓废地泡在木桶里,喻疏婵紧紧地抱住难堪的自己,独自舔舐着不为人知的伤口。半梦半醒间,恍惚听到门外有动静,人声嘈杂,不知何故。 月出东山的勇郡王府后院,一锦衣华服的男子带领一队士兵亲自搜查,寻着血迹来到这阁楼前,却被一丫鬟拦住去路,“放肆!我家郡主正在沐浴,你们不可乱闯!”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安王黎南枫!眉峰一挑,黎南枫冷然垂眸,“窝藏刺客可是杀头的大罪,比之清誉严重得多。”说着径直往前走去,细雨又想拦,却被一士兵架住胳膊,厉声威胁,“想活命就闭嘴!” 细雨挣脱不过,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安王抬脚踢开浴房之门。 才踏进去,花瓣之香扑面而来,水汽氤氲中,但见山水绢纱屏风后的木桶中并无人影,只有墨发飘散倾泄于花瓣水中,黎南枫见状,疾步上前,将水中女子一把捞出来,冲着湿透的她怒呵, “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要寻死觅活?有胆子就去跳河,在木桶里溺水算什么?” 被拽起疏婵甩了甩脸上的水,莫名其妙,“疯子!本郡主只是心情不好,才潜水沉思而已,谁要自尽了?大惊小怪!”美眸圆睁的喻疏婵怒视于他,才发现眼前的男人竟是她恨之入骨的安王! “黎南枫!你胆敢夜闯本郡主的闺房?” 才刚那一幕,让他忆起于木桶中割腕自尽的姐姐,是以才会如此紧张,还以为喻疏婵不愿嫁给他,才傻得去自尽。意识到自己因误解而失态,黎南枫理了理被浸湿的衣袖,负手而立,大方打量着她,并无尴尬, “本王搜查追踪刺客至此,你母妃亲自迎我进来,有何不妥?” 敢不敢找个更离谱的借口?不客气的抓住他递来的巾帕,疏婵一边擦脸一边哼斥道:“堂堂王爷,亲自带兵搜查?六部的人都死光了吗?即便要搜查,也该事先通传一声等我穿好衣衫再进来!” 笑话!斜睨她一眼,黎南枫哼笑道:“等你?等你藏匿人犯?” “血口喷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可能藏什么人犯在房中?况且我还未穿外衫……怎么方便起身?”喻疏婵羞愤恨斥, “遇事不该凭空猜测,该冷静分析才对,如此浅显的道理我都懂得,你竟不知?黎南枫你有病罢?” 选了这么一个刁蛮任性的郡主做正妃,他也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眼疾,“不瞎能看上你?” 被他嫌弃的喻疏婵直念着阿弥陀佛,趁机激将,“有种就退婚!” 偏他不肯上当,摊手道:“哎------我没种!” “你……”一句话堵得喻疏婵急火攻心,娇嫩红唇在她气急轻咬下越发红艳,美人面不知是因热腾腾的水汽还是因为怒火攻心而变得酡红欲醉,水珠顺着发丝,轻滑于脸颊,落在香颈,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发现自己肩膀果露在外的她赶忙往水下凑了凑,让水淹没肩膀,杏眸微瞪, “我看你是借搜人之名行不轨之实。” 被冤枉,不能忍,“看来我真应该有所行动,才好坐实你安给我的罪名。”说着,他已走近木桶边,抬手往她心口探去。 吓得她惊呼出声,赶紧捂住水下的身子,“你别过来!瞧见不该瞧的,我就要一头撞死了!” 用得着这般刚烈吗?轻笑一声,黎南枫提议道:“自尽是下下策,还有其他法子,比如,嫁给我。” 她才不要屈就自己,“如你这般喜欢偷看人沐浴的变·态,我宁死不嫁!” 偷看了吗?“不要诬陷我,本王是正大光明的看!”说话间,黎南枫已然环视四周,发现并无多余脚印及血迹,难道真是他算错了,那刺客没有藏匿在此?正疑惑之际,忽闻外头有人汇报, “启禀主子,发现另有一条血迹,沿至后院后墙。” 难道这条血迹是故意诱导,企图拖延时间?暗叹上当的他道了句,“多有得罪,还请郡主见谅。”刚想离开,却又被她叫住,趁机抓他把柄, “等等!乱闯女子闺房,该当何罪?” “有损姑娘清白之罪,论罪当……娶!”冁然一笑,黎南枫回眸道:“你我本就有婚约在身,今日又瞧了肩膀,更该早日成婚才是。只是今日要务缠身,不方便逗留,改日必会登门致歉。” 道罢黎南枫迅速转身出去追踪,任凭喻疏婵在背后怒骂也不回嘴,他还有正事要办,没工夫跟一个小姑娘逞口舌之争。 亲切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之后,疏婵仍不解气,隐约听到外头动静颇大,好奇心促使她吩咐丫鬟出去瞧瞧。 快速溜出去打探一番,细雨很快回屋,掩上门惊慌禀报,“郡主,原来那安王没走,还在府中追查呢!说是王府外有官兵守着,刺客不可能出府,肯定还窝藏在王府之中,要求王妃将府中家眷皆叫出来探查。” 本就看他不惯的疏婵闻讯更是火冒三丈,匆匆穿好衣衫,由细雨带路,果见一群官兵手持火把从各院里带出所有女眷,她那十三岁的妹妹已然睡下又被人唤醒,一见这阵仗有些惊吓,疏婵忙将她拉过来搂怀里,月棱眉微蹙,怒视安王, “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在我勇郡王府撒野!这可不是你家后院,随你下命令!” 不慌不忙的黎南枫深知跟她讲道理没用,还是得拿旁人来压她,“此事我已请示过王妃,左右你我有婚约在身,你家不就是我家嘛!何须客套?倒显得生分不是?”说话间,他故作恭敬的看向王妃,王妃笑呵呵点头应道: “王爷言之有理,疏婵你莫捣乱,这刺客刺伤了自东昌出使咱们大启的三皇子,情势严峻,耽误不得,必须搜查出来,咱们郡王府理该配合。” 疏婵心道这安王可真是能耐,三两句就说服了她母妃。她若再阻止,便成了包庇窝藏刺客,纵然看不惯也只能旁观,任他搜查。 排查的皆是女眷,喻疏婵暗自揣测,定然是那三皇子好色,对方才会派女刺客下手!眼前的这些女眷,即便不能全部叫上名来,她也是个个眼熟的,皆是柔弱无力之辈,怎么可能是刺客?这安王明摆着找事儿,八成是记恨她想退婚一事,才会借机为难她们王府中人! 但见黎南枫让她们立作一长排,脚步缓慢的自她们身前过一趟,盯着每一个人仔细的瞧,看得喻疏婵甚是不耐,醉酒后本就头疼的她强撑着困意陪他在这儿折腾,他竟没完没了,这是打算查到天亮吗? 忍无可忍的喻疏婵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哎------查不出来就不要再装腔作势,你打扰王府的人休息,明个儿她们没精力做活儿,我又该责备谁?” “不然我亲自来伺候你,郡主意下如何?” 这人笑得没脸没皮,实在欠揍,眼角微抽,喻疏婵干脆闭嘴。 而黎南枫最乐得看她吃瘪的模样,小丫头还敢跟他斗,有种也说浑话啊!正想再揶揄她,黎南枫恍然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正是女刺客的味道,虽说女人都香,但她的香他闻过便记忆犹新,一种山茶花的气息。 当时她虽蒙着面纱,但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三皇子迷得七荤八素,定睛看着眼前这个已化为家婢的女子,黎南枫认定十有八九就是她,傲视于她,命令道:“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