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灼的渴望来得猝不及防而又难以抗拒,如同饿得发疯的人看见了食物,快要渴死的人望见了露水,二叶亭鸣只差那么一点就要转头冲回天守阁,把那些书囫囵地吞吃入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饿……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声,还算红润的脸色迅速化为死人般的青白僵硬。
他从未感受到过的、却又熟悉到让他恐惧得发抖的焦灼饥渴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恍惚觉得自己的每一页纸都在被焚烧成了灰烬。
【你终于感觉到了。】
世界意识应当没有情绪的声音里,二叶亭鸣听出了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你是文学概念的降格,文学就是你的食粮——很早以前开始,你就已经快要饿死了。】
【在我毁灭之前,你会先死在这个文学凋敝的世界,死在无穷无尽的饥渴煎熬之中。】
【匡扶文脉不仅是在救我,也是在救你。】
二叶亭鸣大口大口拼命喘着气,他甚至不太能控制这个不够熟悉的身体,只能狼狈不堪地蜷缩起来,抵御那种叫他恨不得就此消亡的可怕饥饿。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的“自己”正是为了逃离这种饥饿,才会强迫自己陷入直至死亡的沉睡,从不具备实体的概念性存在降格为空白的书册。
可现在他没办法再睡过去了,他用【二叶亭鸣】这个名字把自己的存在锚定在了世界线上。异能特务科此时保存着的那本“书”,不过是一本空白的笔记本罢了。
二叶亭鸣挣扎着召唤出了自己的本体,在纸页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救的文字。
自己写自己的唯一好处,就是不用写下完整的故事也可以发动能力,强行扭曲因果线使得书上所写的内容化为现实。他饿得脑子里稀里糊涂,写出几句逻辑清楚的短句都很困难。
白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
【在痛苦到失去意识之前,二叶亭鸣看见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巷口。】
【那是可以将他解救出这般痛苦的人——哪怕只是暂时的解脱。】
二叶亭鸣的眼前一片昏黑,巷口照进来的阳光连他的衣角都碰触不到,使得小巷外的一切光景看起来都是刺眼的白茫茫一片。
火焰在他的意识中焚烧着,空气粘稠从他身体的每个空洞里倒灌,他的身体里面冷得可怕,那是千疮百孔的一片虚无,漂浮着无意义的字句残章。
“他”曾经是小说,是诗歌,是引人入胜的故事传奇,是深刻尖锐的叩问沉思。
是无数文豪呕心沥血点燃的照亮万古长夜的光辉。
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
只有空无一物,连书都称不上的白纸几张。
二叶亭鸣恍惚看到人影从巷口闪过,他知晓自己写下的文字顺利发动了能力,便放松下身体,任由自己被拉扯进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
织田作之助本不准备走这条路的。
他刚得到了一本自己心心念念许久,却被撕掉了最后几页看不到结局的小说下册,又单方面从杀手这个行当辞职,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向文学迈出试探的一步,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哪里去才更加正确。
这时候或许像书里的角色那样先去找份正经工作才是正道,但即便再没有常识的人也知道,正经工作是不会雇佣他这样十四岁的未成年人的。
哪怕这里是横滨。
织田作之助站在路口思考了几分钟人生,之后决定先去吃饭,把明天的事情留给明天去考虑。
不想太多是他重要的生存哲学,或许是受到他的异能力影响,很多时候比起他的大脑,他更依赖自己的本能去选择前进的道路。
他还有些做杀手积攒下的钱,不工作也能维持几年。
所以还是先吃饭。
敲定了主意,织田作之助便迈步往自己最近经常光顾的餐厅走去,那家店的位置有些偏僻,胜在价格便宜分量十足,老板特制的辣味咖喱尤其美味,在附近小有名气。
织田作之助想着通往美味午餐的路线,却又在应当左拐的路口停住脚步,往右边看去——
距离他十几米远有一条小巷,细微的痛苦呻/吟从里面传来。以他的经验判断,巷子里的人几近于重伤濒死,连发出声音都变得极其困难。
横滨时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巷子里倒伏的尸体or伤员是跟野猫乌鸦般常见的都市景象,本地人即使看到,也会视而不见地路过。
半小时前才刚决定金盆洗手的前杀手自然也不会因此产生多余的慈悲,让织田作之助最终选择走向那条小巷的,仅仅是他站在路口犹豫时冒出来的——与杀人相对,或许他可以去救什么人——这样的念头。
而这念头说到底,更多是为了续写那本他没看到的小说结局而增加生活体验的需求作祟罢了。
若是救了什么人,是否他就能体验到几分小说里角色的心情呢。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织田作之助走进了那条巷子,捡回了蜷缩在角落奄奄一息,弃猫一样的年轻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