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随在钱武的身后,钱武只顾着埋头臭骂曲乐坊的刘教坊,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跟着慢悠悠的马车。
“姑娘,您看,就是前面那座宅子。”木槿擎着车厢一旁的毡帘,回过头来说道。
傅之婉往木槿身边坐近了些,凑到毡帘边,朝前面望去。正见着钱武从宅院的大门,进了宅子。宅子的仆人而后阖上了门。
钱武的这座宅院,离东昌府的城西大门极近。站在宅院的大门前,朝右边望去,是可以瞧见城西大门处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
傅之婉坐回到原处,甚为确定道:“就是这座宅子了。过了城西大门,若是驾马车再行了二三里路,就是府上西郊的田庄了。西郊田地坦平,沃土成片,又临近着漳河水,很是合适耕种。西郊的三处庄子每年收获也甚好,庄上的农户们日子也过得还算是富足。”
“你这管家才多久,竟然什么都一清二楚,可知是费了心思。”倪采芬与之婉打小相识,知晓她之不易,每每皆是心疼这个妹妹。“我瞧着你最近是消瘦了不少,可知管家之事颇为艰难。”
“却也不瞒着姐姐,这管家之事颇耗我心神。起初听闻让我暂行管家之事,我心里是发怵不愿。后来又想,确也是老爷所言那般,若是嫁了人,丝毫不懂管家之事,于自身也是无利。还有便是,自母亲离世之后,我在家中处处是谨慎行事,看过的脸色与听过的明嘲暗讽,数都数不清。
这些都不来说,只说大姐姐打死不要的婚事,连问询我一声都不曾,就径直将我推了出去。我那父亲真是偏心的很,对于妻妾是,对于女儿亦是如此。合府上下又有哪一个不是看着当家主子的心意行事,还有那东西跨院两处的屡屡刁难。”
倪采芬听着傅之婉字字句句,想着这些年她的难处,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真是这般事情,连我祖母每每说到你,也是心疼不止。只是我们知道的尚觉得你艰难,那日日月月你艰难之事,我们不知道的又不知有多少呢。”
傅之婉也落下泪来,声音哽咽地说道:“若不是我常月闭门不出,与世无争的过活着,加之钱氏与葛氏多是两相互斗,我如何保全自身。幸亏因着外祖母舅舅的帮衬,方可还算安然度日。
老爷说了发愁孰人管家,东西跨院两相都不愿对方得逞。最后择较一番,想了个中庸之策,让我来管家。既然都已近是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就管一管。不单是为我自己好,也让傅府上下的人记了起来,这家里还是有一位三姑娘。”
倪采芬听闻,颔首道:“要我而言,也是要这般。要是真说傅府嫡女,那也是三姑娘。可是,这几年再瞧瞧听听,你那继母与长姐都在外面行了些什么事情。”
“姐姐,我还真是不在乎这些。什么嫡女庶女,只是在闺阁中这般分别。等到各自自相过活,又孰能说谁一定过得好,过得差了?若是不提我们女儿身份,和那些个男子一同言论政事法策,士农工商又有什么分别。如何商贾就卑鄙了,处处受限?”傅之婉轻叹着,与倪采芬说道。
倪采芬也回言道:“我且偷偷与你说了,你听过了也就罢了。可千万别与旁人说了。”
傅之婉略展颜,笑道:“姐姐放心,除了你,我又与谁说去。”
倪采芬复道:“你就丝毫不疑惑,怎么我祖父倏然就回了东昌府?”
“不是老太师年事已高,遂乞骸骨吗?”傅之婉眉眼间尽是不解之意。如果不是这个,难道还是什么别的事由不成?
倪采芬轻轻摇头,低声与傅之婉讲道:“那是与外人说的是这般。其实就是因为……你方才所言之事。”
傅之婉回念一想,顿时瞪大了凤眸,不敢置信地问道:“难不成……难不成太师上奏希望圣上废除……”
傅之婉说到最后,不自主地住了口,这可是大事情……
倪采芬缓缓点头,“就是此事。”
“看来圣上是不赞同此事……”傅之婉言语之间可见难显的失望。
“嗯,就是了。祖父这两年上奏多次身体已不健朗,请允辞官还乡,圣上皆是不允,盼祖父留于朝中。此番祖父与太子上奏此事,一个被禁足,一个突然允了之前的辞官还乡之情。只不过对外,守住了口风,京城中都是少有人知道。”倪采芬失落地说道。
“老太师已天下苍生为己任,言为士则,令人景仰。之前所闻,后进之士以得太师首肯为耀荣,其所是然,实是应当。”傅之婉由衷地赞叹道,也以自己与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相识,而倍感荣幸。
“事难不成,道长且跻。”倪采芬感慨道。
“《荀子·修身》中言‘跛鳖致之,六骥不致,是无他故焉。或为之,或不为尔’。①虽道长且跻,行之终至。纵人微事难,为则可成。姐姐,想来老太师与太子果敢之所为,心中所念亦是此。”傅之婉宽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