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殿下却把他当成无害又无法自保的生物,甚至妄图用自己的胸膛予他温度……
他不担心自己反噬一口么?
殿下怕黑到连夜路都不敢走,却敢相信人心么?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殿下也在疏远他欺辱他,眸中对他有深深的提防和忌惮……
那才是正确的路子,胆小怯懦的人,就该懂得自保,就该趋利避害,离他远远的才对啊……
怎么又尽数忘了呢……
萧棣已经有了计划,可看到谢清辞记挂的模样,心里却渗出微微的酸涩和片刻的犹移。
直到他走出宫苑,依然能看到谢清辞还站在流云宫前焦灼的眺望自己离开的方向……
谢清辞正在思索,忽然看到前方甬道,萧棣一路飞驰而来,他去而复返,迎着日光向自己奔来。
——那双素来如寒潭般阴戾的眸子明朗清亮,像是头矫健活泼的小马驹。
丝毫没有暴君的阴戾。
“哥哥放心。”少年趴俯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会小心,他们伤不到我分毫的。”
气息吹拂过耳畔,灼热又清浅,像是夏夜撩人心魄的风。
日后执掌乾坤的暴君,眼下却笑得人畜无害。
在谢清辞怔忡的目光中,萧棣转身离去。
出征数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相送。
他萧棣,也不再是无人等候,生死由天的人了。
萧棣舔了舔唇。
齿间,装着一枚事先放好的丸药。
*
“阿棣!”赵婕妤一看见萧棣,登时作出喜色:“看着比前几日瘦了些?这几日想必受了不少苦?”
活脱脱一个忧心养子的慈母模样。
萧棣轻轻挑眉,倒真有些佩服此人演技。
赵婕妤看向萧棣,叹了口气剖心扒肺道:“你父亲出事后,我很是担忧你,却苦于没有机会见面,本来想让你重回我身边,却被谢清辞抢了先,你——”
“母亲不必挂心。”萧棣轻轻勾起唇角,声音波澜不惊:“母亲托殿下转交的心意,萧棣已收到了。”
在旁人看来,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口口声声自称母亲,自然是侮辱了母亲二字,显得滑稽可笑。
可萧棣却浑然不在意,只觉得这个称呼赵婕妤说起来甚是恰当。
毕竟他的“母亲”皆是同一种模样。
听到萧棣忽然提起那心意,赵婕妤的心一颤,边审视他边强笑道:“都是些你平常喜欢的物件,殿下宫中比我好百倍,想是什么都不缺的……你跟着他,母亲也放心……”
“你跟着殿下也要上进,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曾经的弟弟,他总不能把你当下人用……”
萧棣冷笑,当着旁人的面,赵婕妤不愿和自己沾染丝毫的关系,甚至就在今夜,也已经有了除掉他的计划。
但在私下,却一脸殷勤关切。
赵婕妤还真是可进可退,无论何时都不当面撕破脸。
毕竟,今后若是他侥幸有了出头,互相帮衬也不算浪费这番母子之情了。
萧棣唇角勾起冷戾的弧度,那他也要借此机会,好好报答这位养母呢。
萧棣瞥了眼窗外的天色,淡淡道:“母亲,我们何时用膳?”
“瞧我,看见阿棣你,竟然欣喜的忘了……这就传膳……”
“还是早些用膳吧。”萧棣轻轻勾起唇角,看向她道:“若是让人等急了多不好,你说是吗?母亲?”
赵婕妤望着萧棣沉静如寒潭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一瞬,她觉得他已经窥破了一切。
但随即又想,萧棣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又多年在沙场,怎会晓得人心叵测,再说圣旨已经下了,这段饭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吃的。
只要萧棣用了这晚宴,那以后的事情自然和她无关。
开宴后,赵婕妤又笑得滴水不漏,给萧棣夹菜盛粥。
宛如慈母。
萧棣一脸沉静望着她,用手指轻轻捻过杯沿。
这顿饭萧棣用得很惬意,夹鱼夹肉,丝毫没有委屈自己。
他晓得,这些人即使要害他,也不会是在陛下赐的宴席上。
顶多是让他喝得醉醺醺,过会儿好下手便是。
烈酒么?萧棣望着眼前酒杯,玩味的翘起唇角。
可惜这酒还是不够烈。
他还要再加一味料。
晚宴结束,萧棣走出宫苑时,天色也恰好暗下。
狭长的红墙连绵不尽,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随即雷声轰然响起,瞬间大雨倾盆。
不知何时,在前头举着灯笼护送他的小太监已消失不见。
萧棣嘴角轻轻上扬,缓缓停下脚步。
闪电如乍然出鞘的刀刃,从天际处冷然劈下。
刺眼的白光下,站着是楚王,燕铭,和礼部尚书之子赵楠。
萧棣醉眸微眯,缓缓碾碎齿间的药。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萧棣心中划过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的念头——也不知流云宫檐角上,那几盏颤巍巍的灯笼,会在轰隆的雷声中坠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