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婕妤打心眼里不愿和萧棣用膳。
她当时主动收养萧棣,也是觉得自己不能生育,有个挣军功的名义上的养子傍身,也算聊胜于无。
谁知养子非但不像想象中任她拿捏,周身反而有让人生畏的戾气。
她最讨厌萧棣那双眼睛,闪着幽深冷戾的光,像是能看透人的心,每次都盯得她不寒而栗。
她惜命,自然不愿多亲近凶煞之人。
谁知那养子的爹不争气,竟然投敌了。
皇帝看她的眼神也愈发冰冷。
赵婕妤本想一不做二不休,趁萧棣势弱了结他性命,结果却未如愿,如今安贵妃让她去求得和萧棣用晚膳的旨意,她心里自然一万个不乐意。
但她既已站在安贵妃阵营,自然身不由己。
何况萧棣既然没死没伤,那八成也不晓得自己动的手脚,硬着头皮和他吃顿饭也无妨。
赵婕妤装出一副惦念养子的模样,在安贵妃的帮腔下求来了旨意。
圣旨传到流云宫,谢清辞惊诧道:“赵婕妤让萧棣去用晚膳?”
前两天他就听到流言说赵婕妤前去请旨,没曾想竟是真的。
“是。”内监恭敬的回道:“陛下特许的。”
谢清辞蹙起眉心。
蜜饯之事败露后,赵婕妤在他心中就成了口蜜腹剑之人,如今萧棣刚在他这里安顿好,赵婕妤难道又想害萧棣性命?
然而圣旨已下,没有谁能违抗君命,就算是鸿门宴,也要恭恭敬敬的把命给压上去……
谢怀尉看着接旨后焦灼到满宫苑踱步的谢清辞,不由好笑道:“萧棣陪他的养母吃饭,你瞎担心什么劲儿……”
谢清辞蹙眉,漂亮的眸子闪出忧虑:“萧棣对亲近之人不设防,我怕有人借此害他。”
“用个膳而已,”谢怀尉猝不及防笑出声:“我看你恨不得把萧棣锁你宫里,还不准人家迈出宫苑一步了?”
萧棣恰在此时踏入宫门,把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楚。
萧棣的目光落在谢清辞身上。
哥哥明显没有睡好,眼下是两团明显的暗影。
是知晓了赵婕妤的真实面目,担心他的安危么?
想起那句“对亲近之人不设防”,萧棣便觉得好笑,这话不能说错——
只是,他从未有过亲近之人罢了。
担心赵婕妤能伤他性命,在哥哥心里,自己还真是……天真好欺啊。
明明该不屑的,可早已麻木的心却似乎因了这句话,翻涌起微妙的涟漪……
谢怀尉看到萧棣,立刻嚷嚷着打趣道:“清辞你担忧的人来了,还有什么规矩赶紧都说出来吧,宫门下钥前要回来?哈哈哈我看你真的把他当女孩儿管教——”
谢清辞动动唇,忽然说不出话,只定定的看向萧棣。
萧棣本不习惯解释,此时还是开口道:“不必担心,只是一顿饭而已。”
这句话非但没能让谢清辞踏实,反而让他的心又沉了几分。
萧棣对赵婕妤,还真是毫无防备啊——
这顿饭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他必须要给萧棣提个醒。
萧棣回了自己的院落。
他不动声色的关好门窗,从最上层的屉盒里拿出一丸药。
他晓得赵婕妤会请来圣旨同他用膳。
他还晓得在用完晚膳回去的路上,他会偶遇楚王,燕铭,和礼部尚书之子赵楠。
时机刚好!
萧棣无声的勾起唇角,将还未破碎的药丸藏在齿间。
他只晓得这药的功效,却并不能掌控药的毒性……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
谢清辞怀着满腹心事来到了萧棣的房门前。
他并不想多干涉萧棣的私事,只是……萧棣此时心思单纯对他人尚存依恋,他连赵婕妤给的香囊都很是珍惜,等到去了那宫苑,凡是赵婕妤给的吃食,他定然来者不拒……不会有半分防备……
谢清辞觉得,此时的萧棣完全是个暴露在猎人视线中的可怜小兽。
偏偏他还浑然不觉……
谢清辞推门而入,瞥了萧棣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的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棣黑眸好整以暇的掠过一脸严肃的谢清辞,暗沉了嗓音道:“……殿下的。”
青涩微哑的少年音无形中撩人心魄。
谢清辞心头慢了半拍,差点忘了要说什么。
他在一片混乱中找回思路,干巴巴直接点出道:“赵婕妤是你曾经的养母,你对她有情是人之常情——只是可能还不晓得,她已经投靠了安贵妃,已是楚王阵营的人!”
“楚王,你晓得的……”看着萧棣连眉心都没挑,谢清辞不由说得更仔细了:“他不是刁难了你好几次?你既然是我的人了,总应该晓得避嫌吧……
“今晚去赴宴,多长个心眼儿。”谢清辞知无不尽的说了许多,最后别有深意的嘱咐道:“莫要轻信任何人,特别是赵婕妤,晓得了?”
谢清辞谆谆嘱咐着萧棣……他本来不想把话挑明,但萧棣的命眼看要折在这些人手中,他也顾忌不了许多。
其实谢清辞记得萧棣长成暴君后杀伐决断,薄情寡恩的模样。
但他并不晓得萧棣是从何时对养母死了心,也记不得萧棣是何时成了冷情的暴君。
他只知道眼下的萧棣还是个青涩未脱,不懂自保的少年,因此满心盼着萧棣能多长个心眼,别死心塌地对他那蛇蝎养母。
萧棣听着谢清辞旁敲侧击的提醒,轻轻眯起眼眸。
刚开始是抱着戏谑的态度去听,只觉得小殿下倒是单纯得可爱,为了提醒他小心,不惜交了自己知晓赵婕妤秘密的底。
可渐渐地,心头却渗出陌生的情绪。
他明明是条死而不僵的凶煞毒蛇,人们要么对他漠不关心,要么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