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例会从九点开到11点，冯依晨在会议室角落，埋头记满两页笔记。散会之后，徐世南在办公室门口招手，等她一进去，就坐回办公桌后，头也不抬地说：“哪来的灵感？”

说的是她交上来的作业：年前接到工作邮件，17年春季盘点的插画布置下来，需要8幅，她假期加班，上班前一天交上去4幅，剩下4幅今天也发到徐世南邮箱了。

冯依晨笑一笑，两组画，她是用了心的：题目要求系列插画，以春夏秋冬为主题，四张一组，第一组治愈系，活泼明快；第二组成人化，性感妩媚。

她想了又想，以刚刚去过的迪士尼风格城堡为主题：第一组主角是14、5岁的圆脸、齐刘海小女生，在春日旷野吹着一朵雪白蒲公英，夏日炎炎，挽着裤腿在溪边捞鱼；金秋时节，攀在枝头摘熟透了的橘子；冬日，堆一个胡萝卜鼻子、黑石子眼睛的雪人。

第二组么，换成娇艳婀娜的女郎：春夜沉沉，女郎从敞开的窗户伸出手臂，想捉住清凉如水的晚风；夏夜绵长，女郎只穿黑色抹胸和吊带连裤袜，在一面镶满宝石的落地镜前旋转；秋夜寂寥，她穿着绣满花朵和钻石的曳地长裙，在四柱床边逗着一只黑色渡鸦；冬夜寂寂，窗外无声无息飘落雪花，女郎呵一口气，结满冰花的玻璃映出她的小半张脸。

第一组以阳光下的城堡为主题，令人心情灿烂；第二组只有夜色，没有镣铐、铁锁和牢笼，却无时无刻暗示，女郎离不开那座瑰丽豪华的城堡。

八张图八个色调，不谦虚地说，可以上动漫杂志封面了。

徐世南按动鼠标，用欣赏的目光浏览着一幅幅或华丽或明快的插图，“你果然适合西式风格，国风和你不搭，不过看得出，你喜欢宫崎骏。故事想的怎么样？”

冯依晨把自己想好的故事说了，以徐世南的建议为大纲，女生是个活泼开朗的高中生，白天上学，为考试、校草和零用钱烦恼；夜间摇身一变，与恋人、伙伴联手抵御妖怪/鬼魂侵袭。

一句话，很像《名侦探柯南》。

徐世南听得很认真，不时在纸上记录两笔，等她停下来就说：“很好，还不够。第一，人物性格不清晰，必须有一个鲜明的辨识度，令读者一下子就能想起来，公主裙OK，再想一个，爱吃甜甜圈，汉堡也OK。第二，主线不清晰，要有仇恨，有敌人，父母不能都活着，最少死一个，回去把前三个故事写出来；第三，没有萌点，吸引不到读者，加个宠物，猫或者狗，俗了点是吧？乌鸦怎么样？白天是麻雀，夜晚是渡鸦。”

太杂烩了吧？

冯依晨头疼，忍不住吐槽：“徐总，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像拼图，像搭积木，我有点HOLD不住。”

徐世南点点本子：“手机设一个记事本，有了灵感随时随地记下来。要记住，你现在要有创作者的自觉，时刻提醒自己，收集一切流行的东西，放到你的作品里。”

她想了想，委婉地说：“徐总，我还是喜欢长篇故事，比如，嗯，比如《射雕英雄传》，比如《七龙珠》《哈利波特》《甄嬛传》，我想讲一个一百万字的故事，塑造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比这样大杂烩强。”

“OKOK。”徐世南举起一只手，“我们铺开来讲一下，《射雕》好东西，可是，《射雕》是什么时候的作品？上世纪50年代。《七龙珠》呢？上世纪80年代。《哈利波特》就年轻多了，90年代到本世纪前十年，《甄嬛传》我记得是2010年播出的，没错吧？”

冯依晨默然，开始明白他的意思。

徐世南又说：“不止这些，《指环王》，原著上世纪中叶，本世纪前十年拍成电影；《权利与游戏》是个坑，作者没写完，美剧已经快播完了了；《变形金刚》原著是动画片，《侏罗纪系列》原著80年代的小说；宫崎骏最重要的《千与千寻》电影是2001年的，《幽灵公主》更早，1997年。”

“看看国内，最近十年，电影票房排名前十的拉出来，有什么知名作品改编的？周星驰的《西游》《美人鱼》，徐铮的《泰囧》，吴京的《战狼》都是原创IP，没错吧？电视剧两条路，晋江风格甜宠，或者家长里短，靠重男轻女、撕逼争家产吸引眼球。”

“说了这么多，冯依晨，你有什么感觉？”

冯依晨不情愿地答：“时代不同了，现在的观众不喜欢大部头，喜欢视觉效果，娱乐第一位。”

徐世南做一个赞赏的手势，“移动时代到来了，短视频、社交平台和游戏压倒一切，实体书没希望了，我认识的出版商很多转行不做了。现在原创作品两条路，一个以更新取胜，晋江那边日六日万；另一个就是迎合读者喜好，读者喜欢什么，就画什么。”

“以前有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徐世南指指自己，再指指她，意思是，70后80后是知道的。“现在不行了，现在卖酒的不使出十八般武艺，没人从兜里掏钱。我就一句话，读者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要长篇大论，不要复杂不要伏笔不要转折不要虐，甜，宠，娱乐，刺激。”

冯依晨迷惑，“那，以后不能讲故事了？”

徐世南笑了，“讲故事？时间窗口闭合了，网文这边，男频《诛仙》《斗破苍穹》《鬼吹灯》《盗墓笔记》，女频《致青春》，你算算是哪年的？近五年，有什么代表作吗？资本进场了，把作者打造成明星，捧起一个是一个。”

“理想？梦想？信念？先活下来再说。”

和冯依晨想象中的创作一点都不一样，带着镣铐跳舞。之后她心情郁闷，午餐没怎么说话，回到公司时想起来，对上司打招呼：“老板，我今天早走一小会。”

徐世南应了，随口问：“家里有事？”

她把孟宏略的事情说了，“我老公弟弟，昨晚住进杭州第一医院。”

徐世南问，“指标多少了？”

看得出，他身边有糖尿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