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温言书房间里的片刻时间,大概是衡宁最纠结最痛苦的时刻。
理性告诉他自己应该离温言书越远越好,大脑里却又有个声音在欺骗他,一次而已,也没有关系。
身后这人虽然睡得快,但显然睡得很浅,一听房里没声了,又慌里慌张睁开眼,呢喃道:“你看看书……”
像是怕自己闲着无聊,又像是必须得听着点动静才能睡着。衡宁拿他没办法,只能起身,从桌上那一摞堆着整齐的书本中扫视着。
桌面上大多是被翻得老旧的专业书:一本《新闻文存》,一本《西行漫记》,还有一本纯英版的《The Iigative Reporter\"s Handbook》(调查记者手册)。
衡宁随手摊开了满是英文的调查记者手册。
英文阅读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障碍,通读起来就像是在阅览一份中文的早报,完全不像是十年没有接触过英文该有的样子。
他一路草草看下来,发现旁边还有温言书随手做的笔记。
这人跟那时候一样,自己的书上永远写写画画一堆,似乎生怕一些灵感和见解不记下来就忘记了。
他看着书上中英混杂的注释,似乎能感受到这人边看书边查词典的费劲——高中的时候,温言书的英语就要差一些,语感挺不错的,不需要特意花心思去记一些语法,但却因为这种啃老本的懒惰,导致他的词汇量一直跟不太上。
现在显然也差不多。
衡宁伸手拿出一支铅笔,帮他划掉了一个写错的单词,又轻轻地,用完全可以擦掉的力度留下了正确的答案。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跟他做同桌的时候,那人总可怜兮兮让着他给自己看英语作文,那时候一篇下来就能找出来不少拼写错误,那人便就叼着红笔的笔帽,求他帮自己改正过来。
衡宁轻轻在纸上画着,有时候还能看见那人发呆在书上留下的涂鸦,和一些看起来非常可爱好笑的吐槽。
此时他甚至感觉温言书就坐在自己身边,脑袋搭在胳膊上,晃着腿盯着自己的笔尖看,还时不时感慨一句:
“啊,这样啊?这个词我一直都是这么拼的。”
每当这个时候,衡宁都不会理睬,只是继续驰骋在他的笔迹之上,寻找下一处错误了。
对着这些笔记忙活了一番,衡宁这才惊觉时间过了很久。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笔,看着面前两人交织的字体,从回忆和幻觉中抽离出来的瞬间,忽然便不可控地心慌起来——
他一直在努力克制尽可能不去眷恋从前,曾经的美好在如今的现实面前,总会给他带来无尽的懊丧和痛苦。
但和温言书再见以来,过去和现在总纠缠着在他的世界中闪现,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痛苦,甚至感到了难以摆脱的温存,让他心心念念着,带着一丝即将上瘾的意味。
——饮鸩止渴。
强烈的不安让衡宁呼吸凝滞了片刻,他回头看了一眼缩在被窝里温言书。
这家伙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紧皱着,整个人抱着被窝蜷缩成一团,像是冬天里窝在旧沙发上睡觉的流浪猫,可怜兮兮地,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防备。
衡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伸手帮他掖好了被角,转身整理好书桌,便轻轻离开了房间。
熟睡对于温言书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衡宁掖被角的动作惊醒了他,但他只是悄悄睁开眼,没再去纠缠着叫人留下。
想走的人留不住,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他听着衡宁悄声走出自己的房间,又疲惫地阖上眼。
但衡宁没有立马离开,他听见客厅穿来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接着,更多的嘈杂又哄得他睡了去——
知道他要走,温言书反而没了负担,大脑放空地昏睡了去,等醒来,天都已经完全黑了。
睁开眼的时候,家中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温言书昏昏沉沉地摸起床头的水杯润了润喉咙,接着整个人发飘一般,从房间挪到了客厅。
睡糊涂了,他就忘了方才衡宁还在房里守着他的事情。直到看到桌上那一张显眼的便利贴,他才清醒了三分,凑过去看上面的字。
“炒饭在厨房,吃之前热一下。我有事先走了,需要人陪找胖子。”
温言书愣了好久,才想明白原来梦里哗啦啦的声音,是衡宁在厨房里炒饭。
他跻着拖鞋跑去厨房,那一小盏子上蒙了一层保鲜膜,里面是一碗。
温言书看着那碗炒饭——胡萝卜丁、芹菜沫,混着一些火腿片儿和肉丝,他的刀工极好,简单一碗炒饭都能看出这人不同寻常的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