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地方,徐隐愿意保护他,当然是很好。 只是葬神渊煞气浓重,且飘忽不定,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在一处待久了,叫人浑身不舒服。 这还不是最叫人着急的。正如谢韫所说,当年战后,将这一片高山变为深渊,这片战场死气、煞气弥漫,便被长生门地仙联手封印了。 天空中是死气沉沉的灰色。 “呜——” 一声声清脆的凤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响彻深谷。徐隐手里一片青、黄、白的三色光华撒去,化为无数腾飞的凤鸟,仿佛飞蛾扑火一样,朝山壁的法禁冲去。 却仿佛只是无数石子投入了深潭,那样可怖的力量竟只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法禁看着时时刻刻都在遭受攻击,却连一瞬间都破绽都不会露出来。 华光湮灭的气浪掀得谢韫脸面生疼,化成纯粹的金、木、土之力,生生将这附近的煞气、死气涤荡一空,重新滋养起了这片土地。死寂的土地上,渐渐生出了一痕新绿。 徐隐全力一击,连法禁都限度都没测出来。他自然知道强攻这一途走不通,那便只有离开了。 他收了手,从纳戒里拿出块极品灵玉恢复法力,谢韫看着极品灵玉,暗道真是大派出身不缺钱,这东西化出元神的人仙用都够了,徐隐才是还丹人仙。 徐隐看了她一眼:“想害你的人,连这种绝地都给你准备好了。” “这恐怕是……却是他没算计到的。” “怎么说?” “您真要听么?”谢韫心里呵呵一声,看了看徐隐脸色,恭顺道,“因为他肯定没料到,徐前辈御剑功夫高明,剑气雷……快得连声音都能抛到身后去。”要不是徐隐奔丧似的飞那么快,怎么可能就一会儿便到了葬神渊。 徐隐似笑非笑:“你这是埋怨我。” 谢韫摇头。 这丫头看着一脸无辜,现在心里必定埋怨他。徐隐就这么盯着她,谢韫被他盯得浑身难受。 “你说实话,怨么?”徐隐挑起她下巴。 谢韫垂着眼睛不看他:“我不敢。” 徐隐心里好笑,胆子小成这样,还非得伸爪子撩拨他。 他把手收回去,负手,居高临下,却温声道:“敢也不妨事,你把话咽在肚子里,憋着。我就当不知道。” 他语气着实平淡,却藏着威严。那笑里藏了钩子一样,好像冷不丁就要收拾人。 “你说出来,我也就当听不见。” “……”那还问她做什么? 徐隐在逗她。谢韫奇怪,她这样撩拨他,他都不生气?她到现在都没试出徐隐对她的容忍度在哪儿。 是徐隐城府太深,还是他对她另眼相看?不,她有哪一点值得徐隐,一个九微宫未来继承人之一,对她另眼相看? 两人边说边走,谢韫自知还是依附着徐隐,撇开那茬,又开始找徐隐的优点称赞。说了半天,徐隐也没点反应。 直到她提到刚才那片三色光华:“那神通好厉害,把周围一片煞气都肃清了……” 徐隐终于动了动眼皮子,面色阴郁了些,又闭了闭眼:“那是大五行灭绝神光。” “是大五行灭绝神光啊。” 谢韫有些诧异,据她所知,九微宫地仙传承里就属二代宫主孔嘉的五行大道最为难修。前世九微宫里这门传承跟断了也差不多。 别看徐隐现在炼就了金、木、土三行,后边的水、火两行想要加进来,就要维持住生克的平衡,少说也要几十年的苦功。这门神通初成,也不过是五行之道入门。 要让五行平衡,是很需要心思和天赋的事。 前世那些人,就将五行拆分开来,将一道练到极致也算威力不错,哪里还有心思练全。 徐隐睁开眼打量她:“你知道?” 谢韫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补充道:“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听起来就很威风。” 这一道难练、难精,但练成了也是威力无穷,据说那位孔嘉宫主就曾以五色神光摘星拿月,还是初入地仙时,与十余地仙战而胜之,一战成名天下惊。 后世的子孙哪里还有前辈的风采? 徐隐前世是没有学这一道的。向来动脑子多于动手,到最后,修为境界是高,动起手来在谢韫手底下还走不过半个时辰。 还是前辈的话有理。 道行境界是根本大道。但大道从来不缺坎坷和荆棘,没有神通法术护道,如何能安稳度过一路上的艰难险阻。 “你想学么?”徐隐忽然问她。 谢韫愣了愣,然后用一种敬慕的目光看着他:“九微宫的神通,我怎么敢胡乱偷学。” 心里却想:徐隐是真心要招揽她么?这鬼地方还不知道出不出得去。 徐隐却没有搭她的话。 不觉间,两人行至一片断崖边,前方无路,只有一条铁锁横空。 谢韫看了看,铁锁旁边还立了一座残损的石碑,上面“问心桥”三个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历经沧海桑田,当初那股子气势仍然保留了下来。 徐隐打量了这座桥一眼:“不错,禁制倒还没有完全损毁。” 谢韫点了点头:“这是长生门立派之初,开山祖师留下来试炼弟子所用的,只是这里禁制和山壁自称一体,此地损毁之后,山石沾染了浊气,不好搬走,东西就留在这儿了。” 徐隐要过去,自然不必走这座桥。他搂了谢韫的腰,御风过去,谢韫这种时候也懒得矫情。 “你知道得倒多。” 谢韫刚刚思索要怎么回答,两道白虹划破天穹,那咄咄的气势逼人,锐利得如同利剑一般。 谢韫的眼力还不足看清它的残影,但她法力运转如常,并未感受到人仙威压,果然,徐隐拂袖,虚空幻化出一只赤色巨手,充满炽烈、毁灭的气息。 以力破法。 徐隐都不屑真正和这光华斗起来。巨手一拦,那两道白虹以速度积攒起来的力量便立刻消耗一空,谢韫这才看清,那只手里捏着的两个小白点是两只白鹤。 手一张,其中一只便从手上掉下去,眼看着就要落到万丈悬崖底下,另一只急急跟下去,张开带血的翅膀将它托到平地来。 “是守护问心桥的白鹤,这么多年也不忘记要责任,只可惜……”谢韫摇了摇头。只可惜那只大的白鹤已经死去了。小的那只还拱着它温热的躯体,发出凄婉地鹤唳。 声声都好像要啼出血来。 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叫声都一滞。忽然扬起了颈,展开一双翅膀。谢韫目光一凝,它受了伤,速度应该会降低一些,但也不好对付。 徐隐淡淡道:“引气圆满,玉液还丹,受了伤,你应该能应付,”他就真负起手来看戏。 这种地方,都不知道能不能出去,还惦记着历练她、招揽她。 “好。”谢韫低声应答,她手抖了抖,摸进了袖里。 徐隐见她还有些紧张,刚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谢韫是个剑修,讲究的事一股子孤勇,剑出无回,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剑。不能给她留后路,坏了她的修行。 谢韫的手摸在匕首上的时候已经稳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封闭了五感。徐隐将她送到悬崖上,让她得以站定。 往往五感封闭的时候,神识替代五感会更加灵敏,锁定了白鹤的气机。 白鹤忽然冲天而起,谢韫没有动。 她的身子绷紧,像是一张渐渐被拉满的弓,身上的剑势积累、越来越强。 她在蓄力。徐隐颔首。 白鹤哀凄地鸣叫着,身上好像充满了无穷地力量,像是一枝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来。 百丈、九十丈、八十丈…… 谢韫计算着白鹤可能攻击的方向,和最合适她出剑的距离。 十丈—— 雪色凄艳剑光划破长空。 山壁上绽出一抹刺目的血色,剑光落在大地,劈开了一道沟壑,像是丑陋的伤口,在嘲讽着谢韫。 谢韫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剑,落空了。她的所有算计都落空了。 白鹤根本没有攻击她。它自己一头触上山壁,散去功力,自刎而死。 这变故,连徐隐都愣住了。 谢韫愣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竟然,真的脱手了? 这绝对是她毕生最大的耻辱。竟然在一只鹤手上,脱手了。 徐隐盯着那只死鹤,出乎谢韫意料的事,徐隐竟然还没惦记着骂她失手。 “雄的死了,雌的也跟着死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徐隐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和谢韫说话。 谢韫心说是傻子呗,嘴上却不敢敷衍他,她想了想:“何湄教过我一首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① 只影向谁去? “好一个只影向谁去。”徐隐笑了起来。 “生,我和你一起,死,我和你一起。”前世,谢韫说话时的笑容忽然无比清晰起来。 谢韫原来是……喜欢他? 徐隐端详着她,谢韫觉得徐隐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把它们埋了吧。” “……” 果然,徐隐哪会有什么好心,真好心也不会支使她挖坑埋鹤,那是他自己弄死的。所谓同情,不过物伤其类。徐隐这个人,看着也不是那种感情充沛的。除非…… 谢韫眯着眼睛思索:徐隐这是想起老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