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恍然间意识到女儿长大了,到底不愿为这等小事伤了多年情分。
最先上来的是沈清瑶的贴身侍女,她颤巍巍跪在地上,言语间说着沈致是如何欺辱她家小姐,将小姐推下湖。
围观的诸人见她描绘得细致真实,大多信了,再望向沈清姝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敢置信。
想不到往日里对下人们素来宽和,皇上称赞大气知礼、性情中人的大小姐私底下如此容不得人,二小姐才找回来,就急着下手。
王府真正的血脉流落在外,如今还要被假凤凰磋磨,诸人心下感慨,不由愈发心疼那位二小姐。
沈清瑶自然看见了,无辜单纯的水眸里透出些不易察觉的得意。她扭头对上沈清姝的眼眸,却见对方从容淡定地呷了一口茶,内心冷笑一声,原本还担心父王把这件事情压下去,没成想这个草包在大庭广众之下要听人证。
紧接着那日路过的小厮走上来,低声恭谨道,“小的亲眼所见,沈致将二小姐推下了湖。”
“你可看仔细了?”沈清姝的声音传来。
“是的,小的看清楚了。”
“那你说说是哪只手推的二小姐?”少女的声音仍然不紧不慢。
然而在王府众人看来不过是强撑颜面,拖延时间。
有人抢答道,“刚刚那侍女说了,是右手。”
小厮沉吟半响,有些迟疑,但沈清瑶为了一击即中,的确是以沈清姝之名邀沈致游了湖,小厮的的确确经过。假假真真掺和着,才教人信服。
至于为何落湖,小厮心里明镜似的,再现当时场景,肯定地说:“右手。”
“你确定?”沈清姝起身,走到小厮身旁。
小厮对上她淡漠平和的目光,总觉得大小姐看穿了一切。他眼神左右闪躲,想起二小姐答应的报酬,咬咬牙,“对,小的肯定就是右手。”
“你们都听见了?”少女的视线若有实质,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众人莫名,俱皆点头。
镇南王真心疼爱沈清姝,不想事件发酵下去影响到她名声,“罢了,此事与你无关。”
然而沈清姝猝不及防拉起沈致的袖子。
“姐姐,你想……”做什么?
关注着沈清姝一举一动的沈清瑶见状立刻出声,她的话未说完,尽数卡在喉咙里。
只见男子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右手臂赫然是畸形的!
前世在沈致死后,山寨里有人看不过眼,告知了沈清姝全部事情。她单知道沈致前几日为了接住落马的她受了伤,却不知晓沈致竟伤得如此严重。
一时间握着沈致袖子的手都有些发颤,温热的液体蓄积在眼眶。
沈清姝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前世流光了,此刻只觉干涸死去的心湖被狠狠拨动,鼻翼渐渐酸楚。
下一刻,温热的触感落在她头顶。
沈致动作僵硬,左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神色间颇为无奈,“不痛。”
他可以忍受镇南王的污蔑,他坚信清者自清,但受不得向来骄纵的妹妹委屈可怜的模样。
温柔慎重的动作,奉若珍宝的姿态,让沈清姝重生以来淤积的沉重皆数爆发。
真正意识到她重生了。
她有家了,她有哥哥了。
少女勉强压抑住心头激荡的情绪,站起身子,清凌凌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讥诮,“怎么?不是右手推的吗?不若请大夫来瞧瞧,哥哥的右手到底能不能将沈二小姐推下湖?”
沈清瑶脸色煞白,躲在镇南王身后不敢说话。
她的贴身侍女呆呆坐在地上,忽地抬头,像是想清楚了一般。身影如同飞蛾扑火,带着必死的决心,毅然决然一头撞在石柱,瞬间断了气。
艳红的鲜血飞溅三尺,溅在小厮的脸上。
小厮彻底软在地上,身躯发抖,一条鲜活的生命当场消逝,下一个就是他了。
他猛地爬向沈清瑶,哭喊道,“小的招了,放过小的罢!是……是二”小姐指使我们这样说的。
他后半句话尚未说出口,凌冽的寒光转瞬即逝,一只锋利的飞镖没入他的喉咙。
他睁大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镇南王收回手,冷哼一声,“霍乱王府,竖子岂敢。”
闹剧戏剧性开场,又戏剧性结束。背后真相如何,权贵世家浸染多年的王府下人心中有数,宦海沉浮的镇南王自然更加清楚。
镇南王欲压下此事,蓦然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眸里,眸中情绪晦涩,夹杂着失望、感激、释然……
他皱眉,发觉自己竟有些看不懂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儿。
沈清姝扶起跪着的沈致,尔后豁然一掀衣袍,盈盈跪在他面前,双眸坦然直视着他,语气恭敬,“王爷。”
敏锐可怖的直觉涌上心头,镇南王面色不善,“你这是做什么?爹爹说过,清瑶回来了,你仍然是我镇南王府的大小姐,爹爹的掌上明珠。”
莫名的慌乱下,他甚至忘了自称本王。
前世的沈清姝相信了镇南王的话语,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得下场。
这一世,沈清姝打定主意要回到哥哥身边。哥哥是山寨大当家又如何,她当得了大梁的长乐公主,亦能当得了山大王。
但即便镇南王后来被沈清瑶蛊惑,不愿相信她,对她仍有着养育之恩。
沈致见她跪下,连忙想要跟着跪下,却被少女一个眼神制止。
众目睽睽之下,沈清姝恭恭敬敬给镇南王行了个大礼,尔后清脆的磕头声在大堂响起。
镇南王指着她的指尖颤抖,想要阻止她接下来的话。
少女清亮的声音拨云见日般传来,她的身形娇小,挺直的背脊与方才的沈致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