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妇人几乎连着纸一口吃了阮颂给她的小点心,又弯着腰解开衣服,在她脏兮兮的衣服下面,还藏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她吃了东西,立刻微歪着身解开了扣子,给自己的孩子哺乳。当妈的吃不饱,根本没有什么奶水。小婴儿吧唧吧唧嘴的声音又大又响。
没有一个孩子能抵挡关于母亲的一切。
韩其重新看了阮颂一眼,轻轻说了一声:“走吧。”
两人向公墓深处走去,迎面而来密密麻麻的墓碑,连阳光也清冷起来。韩其走在前面,阮颂抱着花在后面。
到了最深处一座墓碑。
韩其停了下来。
深色墓碑上没有照片,上面甚至也没有名字,只有一排鱼的雕像,排列得整整齐齐。
阮颂有些奇怪,分明又觉得这里面应该是韩其的母亲,陈缪。
他弯下腰,将手中的竹盘露楚放上去,揭开了上面的盖子,柔柔软软的小苹果看起来可爱极了。
阮颂连忙也单膝跪地,将怀中檀木花一朵朵放好。
石台上一簇簇花串。
最后她手上只剩下一个锦盒。
她转头看韩其,韩其伸手过来拿了过去。
他缓缓揭开盖子,阮颂有些意外,里面竟然是一条完完整整的鱼骨架,连上面的小刺都还在。
他放下了那条鱼骨。然后站了起来,沉默站在那里。
阮颂退到了后面,山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他的声音传来:“您最爱吃的露楚,这个味道,和您做的一样。”
关于下面那一条鱼骨,他说:“这是给您的。第一份道歉礼物,希望您喜欢。”
阮颂一下想到了神秘消失的晚娜。那一排鱼,一条鱼代表一个人的话……
身后的阳光依旧温暖,她却觉得寒意从脚下缓缓攀援。
她心里隐隐有点后悔,自己应该退的更远一点,至少,让她能听不到这些话。
~*
他们回去的时候,还没有到中午。
前庭停着韩费凡的车。
韩费凡正好出来,看着下车的两人有些意外,笑向韩其:“不是说中午一起吃饭吗?怎么又出去了?”
韩其也笑道:“就想着,所以时间刚刚好赶上。”他一边松了袖口的扣子,向里面去换衣服。
韩费凡挥挥手示意他走,韩其走了一会,他转头状似很自然问阮颂,“今天去哪儿了?”
阮颂下意识想去看韩其,韩其已经进去了。
这个问题真要命。
不能说实话,但是也不能编对不上的假话,只要一问就知道她今早是拿着东西出去的?能去哪?
电光火石之间,脑汁一绞,她脑子冒出答案,低声道:“是小七爷说带家里的点心,去看个朋友。”
“什么朋友?”
阮颂低头装傻:“……我不认识,也不敢问。”
韩费凡见她呆呆,看来也问不出个什么来,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就在这时,他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韩费凡接起来。
阮颂听见韩费凡在那边寒暄:“李老?好……啊……是吗?”“呵呵,这个孩子就这样,应该的。”
她没有回头,但从电话里听出了赞许欣赏的意味:“就是一点小点心,既然小七送过来,也请李老做长辈的不要和他计较,他年轻不懂事,上次开会真不是针对谁,就是就事论事……就是,就是,有时间约。……哈哈,你就是太夸他了——让你小孙子有时间也可以多约约小七,他应该多参加一下年轻人的活动,老和我们几个老东西混,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他……”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但已经足够了。
阮颂背上冒出冷汗。
从刚刚的对话来看,韩其估计是提前让什么人打着他自己的名号,在他们去玫瑰公墓时,顺便也去了给之前得罪的这位李老送礼。
但她忽然想,要是她说出玫瑰公墓的事呢,转念一想,忽然想到那个墓碑上只有一排呆头鱼,什么也证明不了。
——要是韩其说是自己养的心爱的鱼死了,专门买的墓葬,按照他钱包里面的卡的种类,也并不是说不通。
怀着最后验证的念头,她溜进厨房帮张姐干活时候,假装很随意侧面问了一下,果然,韩其的母亲是葬在银谷的。
阮颂有些呆。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通过了一个多么危险的考验。
要是她说了实话,视为出卖了韩其,那她就完了,韩费凡接到的电话和无名墓碑都会作为韩其脱身她撒谎的佐证。
要是她不够聪明,胡乱说一通被拆穿的后果,她也完了,她本身就是在说谎,韩其大概会用一副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说谎的表情看着她。
——从头到尾,每一步都算到了,还顺便解决了一个小误会,那通电话大概率也是他让对方打的,至于劝慰的说辞她现在都能想出来“要是李老不生我的气,请给我父亲打个电话说个情,他几天不和我说话”之类,对方看在韩费凡的面子上也会联系。
这个人,心思太深了。
张姐见她精神有些恍惚,便道:“阿颂,明天要上课,别发愣了,先去把作业做了,这里我让她们来。”
阮颂有些昏头昏脑走出来,她平时写作业的地方,在韩真真小书房外面的小露台,有一张小桌子,安静,又小。
但过去必然会经过韩其的房间,阮颂加快了脚步。
却还是怕什么见什么,韩其正好换了一身休闲装出来,因为换衣,他的头发微微凌乱,反而更显出两分肆意的俊美来。
“回答得不错。”他说,“不过,我有点好奇,你说我去看朋友,就不怕没对上被拆穿吗?”
阮颂已经不想知道他怎么知道她说了什么了,她垂眸,看起来乖巧老实的样子:“早上我端着露楚出去,大家都知道。而且我想,小七爷的朋友总会比真真小姐的多些,也靠谱些。”——连韩真真都能糊弄到的事情,他也不是问题。
韩其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为她的马屁还是别的什么,他鬼使神差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在她黑顺的长发上,摸了摸,就像摸那只狡猾的喀布尔犬,动作自然无比。
“聪明。”
“你今天的回答很好。”达到了他的标准。
手感并没有狗头好,毛发更硬一些,不容易起静电,但他的手却没来由的,微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