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金链花,纷纷扬扬,好像在鼓动着无数沉默的小铃铛。
韩其翻转手腕看了一眼,一颗颗小小的茉莉花骨朵跟小孩子的小指头似的,挤挤挨挨贴在温热的手腕上。
他忽问:“明天有时间吗?”
阮颂啊了一声,有些疑惑抬头。
“准备一些露楚,明天早上跟我去个地方。”他顿了顿,“做成——红色吧。”
阮颂一直以为韩其不喜欢露楚这样的小甜点。当年韩费凡让她给韩其送露楚,少年脸上带着讥讽带着恨意的笑,大雨中撞翻了一地,碎玻璃伤了他的脚,他看也不看。
但今日他却主动提了。
阮颂联想到晚娜,心里微微一动。
第二日一早,她提前准备好了东西,张姐立刻很欣慰要人接管了布施,临走还意味深长拍了拍她的手臂:“好好表现。”
阮颂有些无奈,但凡张姐周妈她们要是对韩其有一丁点了解,就知道她们指望的这条路在韩其这里走不通。
——前两日找着借口进房间和送宵夜的年轻女佣都被辞退了,那俩女孩一个细眉深目,一个温柔可人,都是能看一眼的。
——再往前,因为议论和打扮过界也被赶出去的两个,这两人一个身段玲珑一个口齿撩人,也是她们这七八个小姑娘里面早熟的佼佼者了。
韩其需要的是一个本份不烦人的做事的人,而不是什么漂亮姑娘。
她没有被嫌弃,大概恰恰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做。
车子早就等在外面,阮颂一眼就看到了。
韩费凡昨晚留宿在外,韩真真知道也偷偷没回来,她最近是玩疯了,反正替考的事情已得到韩费凡的确认,晚娜也不在家,索性抓紧时间完全放飞自我,只要韩费凡不在,她就敢偷偷不回家。
如今基本半个韩家的杂事都由韩其打理,阮颂留意到司机门卫和几个佣人。
阮颂走到车前,一手正要拉开副驾驶的门,却愣了一下。
开车的不是司机,是韩其。
她迟疑了一下,要是现在去坐后座,那是真把韩其当司机了,两秒后,阮颂低着头抱着手里的竹编盘在韩其身旁落座。
她坐的规规矩矩,双腿并拢,竹编盘放在腿上,手放在主编盘上,看起来非常本份尽职。盘子上面的玻璃盖很薄,里面的露楚一个个都做成了红色的小苹果样,放在碧绿的棕榈叶上,看上去非常可爱。
韩其没动,一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转头看她的方向,阮颂没吭声,也不好跟着去看。
——难道是还要等什么人?
韩其看了她两秒,见她没反应,终于提醒道:“安全带。”
阮颂忙哦了一声,转身拉过安全带,但她腿上还有东西,就在这时,韩其伸手拿起了它,竹编盘没有提手,他的手不可避免碰到了她的腿,手指的热度瞬间透过了薄薄的不了,阮颂身体一僵。但很快,他恍若未察拿了起来,将东西放在了后座旁边的礼盒旁。
“放心,跑不了。”他的语调平静。
阮颂愣愣看了他一眼:啊,刚刚这句话,是在开……玩笑吗?
她还没回过神,车已一瞬起步,前门的铁艺大门早早打开,韩其已转过方向盘进了芷泉街。
车辆一路向北,穿过了春舞江的支流留春河上的留春大桥,再往前开了小半个小时,高楼大厦渐渐稀少,而老房子反而多了起来。
阮颂想起南迈的地图,看着路边的道名,果然,韩其是去见他母亲的。
车里没有开空调,挂在后视镜上的茉莉花串香就显得格外浓郁。。
韩其开了窗,风带着山林和海的味道吹进来,阮颂拨了拨耳发,只觉耳朵和脸被侧面的太阳晒得发烫,终于到了上山的路,盘山公路曲折盘旋,好在大早上车不多,不到二十分钟,车子就在在玫瑰公墓停车场停下来,韩其道:“到了。”
阮颂连忙先下了车,很自觉打开后车门去拿东西,她先捧起那竹编的露楚,一个个都还很乖巧待在里面,没有乱。
韩其道:“礼盒一并拿出来。”
阮颂嗯了一声,转身才想起手上还有东西,便回过身来,低头请韩其先拿一下露楚。
韩其伸出手,接过一瞬间,看到了她微红的耳朵和脸。
他原本肃然的目光柔和了两分,站在一旁等她拿到东西过来,这才说:“走吧。”
玫瑰公墓顾名思义,里面种满了红玫瑰。在南迈的风俗里,神兵天将都是红色盔甲,所以遍地红玫瑰,也寄托了将亲人接引上天的祝福。
天色尚早,朝阳还未褪色,红彤彤挂在山头,在公墓入口,有早起的妇人老人在卖祭奠用的檀木花和白玫瑰。
韩其手上的竹盘没有给她,阮颂捧着那个一尺见方的软绸礼盒跟在旁边,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很轻。
走到快要入口时,韩其道:“去买些花吧。”
阮颂应了一声,走了两步,想起关键的,没钱。
她又走回来,韩其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单手取出钱夹。
阮颂接过来,打开一瞬间,看着里面整整齐齐的大额钞票和限量定制卡,陡然而生庞大的差距,借钱的念头在脑子里呼啸而过,翻来覆去。
钱果然生邪念。
阮颂咽了口口水。
——这公墓里人迹罕至,怎么随身带这么多这么多钱出门,但凡她是个有歪心思的,到时候他恐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韩其看她。
阮颂只觉自己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穿了一般,她现在真是在想什么啊,不由面上一热,忙走开了去。
韩其看她慌乱走开,却仍没挡住再度泛红的脸,食指若有所思般敲了敲竹盘,惹得里面几颗精致的小点心翻了个滚。
卖花的妇人和老人们见阮颂过来,都开始大声招呼,阮颂看着她们,目光忽然定住,她一直走过去,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位置,向一个脏兮兮的衣着破旧赤足女人去了,也不还价,那妇人终于卖出去,感激站起来,向她行礼再谢,阮颂又从兜里掏出什么给她。
阮颂很快捧着半篮子花回来,挤挤挨挨抱在胸前,白生生的衬在脸颊旁,显得一双眼睛漂亮极了。
韩其看她走近,忽然问:“为什么要买她的?”
阮颂知道这是问她为什么要去买那个年轻女人的花。
她舔了舔嘴唇,以为他嫌弃那女人的衣着,忙道:“这花我看了是干净的,新摘的。”
韩其道:“可怜她穷?”
他目光显露出觉得她自不量力的神色,在南迈从来不缺少的就是可怜和贫穷。可怜甚至成为一项专门的工作,在这些墓园的人,哪一个不是将自己捯饬得脏兮兮可怜巴巴老态龙钟,如此容易被骗让韩其有些看不过去。
“还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自作聪明的人——”他的话忽然都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