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远没想到,他会在繁华的小县城里,遇上他娘和弟弟。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过,他娘会进城。
在宋致远的印象里,他娘永远低着眉,怂着肩,在大院里干着数不清的活儿,回屋就对着他唠叨婶娘们的不是。
宋致远曾经愤怒过,他在婶娘推活计时,曾经替他娘拒绝,不过下一刻就在他娘捂着嘴不住替他道歉中心凉了。
宋致远不明白,为什么娘那么懦弱自卑,为什么她不能硬气起来,为什么爹不回家保护他们!
他小小胸腔里燃烧着恨意,这股恨意,既是恨那些随意使唤他们的亲人,也恨他糯弱的娘,恨他爹,最憎恶的,却是年幼弱小的自己。
没有力量的人是蝼蚁,任人踩贱。
宋致远渴望力量,于是他来到了县城,用悍不畏死的打架精神赢得了地位,收服了一群小弟。
然后,他娘来了。
宋致远感觉,他那即将开始称霸松山县的雄伟版图,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层阴影,来自他懦弱的,向来看不起的母亲。
身体僵了僵,宋致远察觉到指尖未点燃的白烟,立刻跟烫手似的,扔在脚下狠狠碾了碾,挤开一群小弟,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冷着脸,一声不发,宋致远心里颤悠悠,干着嗓子喊了句:“娘。”
柳暄红没应。
少年们瞳孔地震。
坏了!
他们虽然在外面整天招猫逗狗吓唬小姑娘,但一个个在家里都装乖的很。
半大少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老娘的扫把和老爹的皮带。
一群少年看到是他们老大的娘来了,顿时吓得挺直脊背,夹着白烟炫耀的少年登时把一分钟前还新鲜宝贝的不得了的香烟嗖地抛进隔壁工厂。
转眼间,嚣张跋扈的少年们各个臊眉耷眼,恨不得穿过青石板墙,逃之夭夭。
一旁的宋小果开心地抱住大哥,小脸天真灿烂:“哥哥!真是你!你怎么在县里?娘昨夜去找你,怎么也找不到!回来担心得很。”
小孩的每一道天真无邪的小奶音,他都觉得是劳改所里严厉的审判。
宋致远头一次觉得,他的弟弟并没有那么可爱,已经到了欠揍的年纪了。
宋致远低着头,暗啧了句:“闭嘴。”
宋小果不明所以地愣了愣,张嘴大哭:“娘,大哥凶我!”
方猫着腰,打省城偷溜回来找大哥的宋冬野听见小弟的哭嚎声,往巷口探了个头,看到低垂着脑袋的大哥,冷面的娘,和光打雷不下雨的小弟,顿时倒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开溜。
柳暄红犀利的眼角射出冷光:“老二,你跑什么跑。”
宋冬野:“……”
小孩干嚎两声,抹了把嘴巴,好奇地望向他二哥。
“二哥,你咋看到我和娘就偷跑哩?”
一瞬间,宋冬野有了和他大哥相同的想法。
这娃,该揍了。
“嘻嘻,娘,你咋来县城了?”
宋冬野虽是宋渊战友的孩子,但为了一视同仁,减少麻烦,也随着宋致远和宋小果一块喊娘,这也是原主不大乐意瞧见他的原因。
毕竟,她本不想收养他,可是又没有勇气拒绝,只能凭白多担一份责任。
柳暄红扫了圈这个和宋致远同龄的孩子,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即使嬉皮笑脸也不让人讨厌。
不得不说,三个孩子的皮相都不错。
柳暄红似笑非笑道:“我打算来县城做点小买卖。”
宋致远和宋冬野还不及惊讶他们胆小的娘亲怎么突然生出那样胆大的想法,听到下一句就蔫了。
“可是没想到,我竟然养了两个那么有出息的孩子!”
宋致远立刻想到他前几天的行动。
宋致远在县城叔叔家里偷听到县里最近不大管私人买卖,还要把黑市变成自由市场,允许卖自留地的产品。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变化,看上了毛纺织厂的那片空地,准备联合少年们和舅舅一起做买卖发财,好嘛,他娘也看上了那块地!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娘肯定听街坊邻居的告状了。
此时的宋致远心里跟倒了瓶儿酸梅酱似的,酸涩极了。
他该庆幸,他娘和他眼光一样好吗?
宋冬野隐秘地瞅了大哥一眼,挠挠头,干脆认错:“娘,您别说笑了,我和大哥错了,咱们回家,您要打要罚,都挨着。”
少年们七嘴八舌劝说:“老大的娘,您放过我们老大吧,您想做小买卖,放心做!我们给您挑最大最好的位置!”
“就是,就是!”
少年们欲哭无泪,他们先前八卦到老大亲娘温柔软弱,然而,到底是谁胡乱传的消息!瞧这冷脸冷眼,吓死人的气场,你管这叫温柔?
柳暄红慢慢了解到,少年们先前赶走摆摊的人,不是不准那儿摆摊,而是要把地方攥在手里,分区划成十个摊位,系统管理。
柳暄红十分怀疑,这群小子是想用摊位名额捞钱,或者收保护费,但是细想现在的法律,她觉得这群熊孩子应该还没那个胆子。
少年们委屈:“他们把摊子摆在门口,挤挤囔囔,我都不能出厂子。”
“对,还特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