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三天的物理治疗光疗结束,阮宙遥那张满是疙瘩的脸变得平整了一些,但是由于疮口没有愈合的原因,看着还是十分狼狈。
为了将阮宙遥的作息调整过来,曲明钊这段时间都是在阮宙遥房间里睡的,晚上给他弄一杯热牛奶,然后来一套几乎能让他骨头散架的按摩,将室内环境调整到有助于睡眠的最佳状态,再盯着对方闭上眼睛。
在他的科学治疗加上严格监督之下,阮宙遥一天比一天睡的早了,一段时间过去,睡觉对于他来说,终于不再是一种折磨。
少年闭上眼睛后,清晰的感受到身侧的床榻陷下去一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耳边男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扭过脸,悄悄看向身侧的方向。
卧室里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屋子里黑乎乎的,适应再久也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阮宙遥有些害怕,忍耐了一会儿,他裹着被子悄悄的往曲明钊身边挪了一点,然后试探着将手伸进了曲明钊的被子里。
一寸一寸,小心翼翼的靠近……直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过来的体温,阮宙遥才停了下来。
“哥……”过了一会儿,他小小声的唤了曲明钊一下。
见对方没有回应,他大着胆子抓住了对方的手。
阮宙遥之前也经常像这样趁着曲明钊睡着后,悄悄拉住对方,还有好几次睡着睡着就钻到对方被窝里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发现大哥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能让他感到踏实安稳,让他不再噩梦连连,所以,他总是忍不住的想要靠近对方。
之前他每次这么干,曲明钊都没发现,然而这一次,在他拉住对方之后,对方却忽然有了反应。
“干什么?”那声音低沉,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但阮宙遥听见了,却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曲明钊刚刚也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本来听见阮宙遥那声哥,还以为是幻觉呢,后来感觉有只冰凉的手抓住自己,意识才清醒过来。
阮宙遥没敢回答曲明钊,他闭着眼睛,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紧张和尴尬情绪包围,就连呼吸都不会了。
曲明钊半晌没听到回答,唤道:“阮宙遥。”
仍旧没回应,死一般的静。
曲明钊顿了顿,摁开了床头的夜灯,他借着灯光朝阮宙遥看过去,发现对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是面上却通红,睫毛都在颤抖。
曲明钊心下一惊,忙抬手摸他的额头,有点热,但那温度也不至于烧到小脸通红的地步。
不过曲明钊也没掉以轻心,还是打算给他好好检查一下。
阮宙遥在他摸自己脸的时候就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曲明钊一边给他做检查一边问:“哪儿不舒服?”
阮宙遥道:“我没有不舒服。”
曲明钊顿了顿,说:“你情绪不稳定,因为什么,你在紧张,还是害怕什么吗?”
“没……”阮宙遥对上曲明钊那双仿佛洞若观火的眼睛,滚到嘴边的否认一瞬卡住了,半晌,他放弃挣扎的问,“哥,很明显吗?”
曲明钊道:“造成面部发红的原因一般有温差过大、情绪波动、剧烈运动以及面部接触性皮炎、糖尿病……等各种原因,我刚才检查过了,排除不存在的诱因,剩下的情绪因素最为符合你目前的状态。”
“……”曲明钊这一番论调出来,阮宙遥直接目瞪口呆,连刚才的尴尬都忘到脑后了。
哥,我就红个脸,不至于吧你!
曲明钊见他不吭声,道:“好端端的,你怕什么?”
怕黑……
这话阮宙遥没脸说出来,于是他又陷入了词穷。
曲明钊见他不愿意说,也就不再问了,转而道:“我看你手挺凉,空调调高点吧?”
他说完就摸遥控器去了,没注意到少年因为他这句话而再一次红起来的脸。
重新睡下的时候,曲明钊说:“你最近睡眠好了不少,明天起我就不过来了。”
阮宙遥闻言愣了下,心里生出一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他的性格摆在那,没法撒娇说什么不想一个人睡,让对方留下来的话,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回了句“好。”
“嗯,睡吧。”
……
曲明钊是被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吵醒的。
他一开始有点懵,反应过来后忙开灯看情况,结果就看到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带一枕头的泪人。
“阮宙遥,阮宙遥……阿遥!”曲明钊叫了几声没叫醒对方,直接上手了。
他把着阮宙遥肩膀摇晃了几下,阮宙遥惊醒过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曲明钊,看神情像是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曲明钊如是问道,语气几乎是温柔的,一边从床头抽了纸巾擦他脸上的泪水。
擦到眼睛的地方,阮宙遥就机械性的眨眼睛,等曲明钊的手移过去,他又睁开。
一双泛红的大眼睛怔怔然看着曲明钊,让他莫名联想到了曾经在马路上看到的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
“梦到什么了?”曲明钊又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太过温和,阮宙遥不由便卸下了心防。
“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曲明钊一下就关联到了父亲和阮阿姨去世这件事情上,他以为阮宙遥也是梦到了那时候的事情,所以才在梦里哭的那么伤心,于是开解道:“爸爸妈妈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我相信,他们是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的,总有一天,我们都会重逢的。”
别看曲明钊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但是他骨子里是信奉神佛的,倒也不是求什么,只是他早年死了妈,后来亲爹又出车祸身亡,这些惨剧对当年并不成熟的他,造成的伤害和打击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云淡风轻,他也是耗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的。
那时候,他也只有告诉自己,父母不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是还存在在某个地方,在看着自己,心里的悲痛才会消减些许,也能在后来的从医时光中,淡然而平和的面对每一个病人的逝去。
“真的吗?”
“嗯……他们如果看到你这样,也会伤心的。”曲明钊柔声的回应着,倒有几分哄孩子的意思了,“所以不要难过了。”
“可是,我还是很想他们,还有……”
“什么?”
“哥,你会再离开我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曲明钊陡然愣住了。
说实话,他虽然收留阮宙遥是念着往日情分,可那被逼着当哥哥的三年情分并没有到让他想到要一直和对方生活在一起的地步,他心里的打算是想等阮宙遥考上了大学就放手不管的,关于未来的人生,阮宙遥并不在他的规划之内,非要说想过什么,那就是等对方上大学了,花点钱资助他到大学毕业。
可是现在对方眨巴着一双泪眼模糊的大眼睛这么问他,曲明钊心里的界限感忽然有点动摇了。
某些久远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了他的脑海。
他记得那天天气不怎么好,大片的黑云低沉沉的悬在半空,仿佛随时要坠下来将天地覆盖,年幼的男孩被面向刻薄的女人拉着手腕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频频的回过头来看他,红肿的大眼睛里有不舍也有祈求,仿佛在央求他将自己留下。
曲明钊站在大宅门口,冷硬的心有一瞬间的触动,他因这触动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这动作被小孩敏锐的捕捉到了,突然挣脱那女人就朝着曲明钊跑了过来。
跑到半路的时候,左脚绊到右脚狠狠摔了一跤,又爬起来继续跑。
“哥,我不想走,求你……求你别让我走……好不好?”二十岁的曲明钊,身量已经接近一米九,垂眸看扒在自己身边那小小的一团,一个“好”子在喉咙里滚了又滚,终究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