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东脸色立刻就不好了,她光着个脚丫子在床上晃啊晃啊,身上的棉布连衣裙被她两只手搓的都是褶儿,只有裙角上绣的小兔子还坚实的硬.挺着。
这是她把裙子挂破一个洞,回来被邵女一顿骂,躲去奶奶房间,奶奶给补了一只小兔子。
张东东用手摸着那只小兔子,做好随时要冲出去的准备,这才从床上下来。
“热不热?”
邵女一抬手,张东东吓白了脸,以为邵女要打她。谁知道她手轻轻落下,落在她脑门上,抚去她额头上的汗水。
“不热。”张东东喃喃回答,抬眼偷偷看向她妈。
“还不热呢,你看你的齐眉穗,都打绺了。”邵女抚摸着张东东的额发,抬眼看她时,眼眶发热,这一会儿也是强忍着眼泪,“扎眼不扎?太长了,一会儿我给你绞一绞。”
邵女说完,张东东下意识立刻回:“我让我奶奶……”
绞字还没说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她妈要给她绞头发?
从来没有过的事。
不过和让奶奶绞,她更想让她妈绞。
因为她妈给自己绞的齐眉穗,特别好看。她奶奶每次给她绞,都绞到眉毛上面,丑死了,不敢出去见人。
“好、好吧。”张东东抬眼看向邵女,怯怯的小目光又想亲近,又有些害怕。
邵女知道张东东的心思。
这个女儿自生下就跟着翟明翠,白天是翟明翠带着,晚上也是翟明翠带着,自己带的时间有限,因为那几年她不在家。
自从嫁给了张德福,邵女就跟着张德福去了矿上,张德福给她讨了个工作,在矿上做饭。
后来邵女怀孕了,这才自己回了家。
张德福是不能回来的,他要下井,因为下井有补贴,最好不休息。矿上按工时计算工资,下井天数越多,他的工资也就越高。
邵女自己回了城,就住在这西配房。
一个人的日子总是孤独的。
尤其是她怀孕的时候。
那时她总喜欢坐在小院里晒太阳、看看天。翟明翠有时会和她说几句话,有时递给她一把花生,里面搀着半个核桃,说吃这些好呢,以后孩子聪明。
可邵女从小话不多,更不会和这个没怎么处过的婆婆聊天,翟明翠半夜偷偷对她小女儿说,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你嫂子是个闷嘴的葫芦?
邵女出来上厕所,听的清清楚楚。
第二天,她就更不爱说话了。
她的阵地也从小院转到了西配房。
除了吃饭,她就在那个小屋里转悠。
坐着躺着,再坐着再躺着,每天就只能看到窗户外的那一块四方天地。
后来她好像疯魔了,总是对着窗户掉眼泪。
再后来,张东东出生了。
一年后,张东东断了奶,邵女就去了矿上。
张东东被扔给了翟明翠。
所以,东东和她不亲。
一点也不亲。
邵女眼里含着泪,面对自己没怎么照顾过的女儿,心里满是悔恨。
“妈妈。”
张东东小心翼翼吐出一句话。
“嗯?”
邵女微微歪了下头,看着张东东。
她伸手揽了张东东一下,把张东东揽进自己怀里。
上一世,她闭眼之前,所有她熟悉的人的名字都在眼前飞过。
张东东的名字飞过时,邵女在想,应该托付给谁。
想来想去,这个六岁的孩子,竟无人可托。
她好像看到张东东人生的尽头一般,那双大眼睛单眼皮,在无尽的黑暗中窥视着她,带着说不出的恨意。
“妈妈,别人说,我长的这么好看,是因为像你。对不对?”
张东东眨着眼睛,讨好一眼瞧着邵女。
“你啊,比妈妈好看。”邵女微笑回答,又紧紧抱了张东东一下。
张东东感觉自己幸福死了。
没想到,妈妈还能这么抱她。
“妈妈,你给我绞齐眉穗,能不能绞成像你这么好看的?”
“当然了。”邵女道,“要绞得比我的还好看。”
“太好了!”
张东东高兴地从邵女怀里跑出来,掀开布帘就对着对面的卧室喊:“张德凤,你听见没,我妈妈说了,她一会儿给我绞齐眉穗。”
那屋里半天没人说话,直到张东东以为等不来回音了,才听到张德凤啐了一口,“齐眉穗?小崽子你土不土,那叫刘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