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怔忪望着此刻流霰决绝的背影,心里的难受却无人可诉,仿佛堕入无边无际的深海,四方炸开簇簇的冰花,锐利的冰棱扎进心底,能听到血肉迸裂的声音。
然而无法挽回那如注的鲜血淋漓而下……
云雀真想引吭高歌一曲“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但她们之间,万不能遂了唱词的意,就此终结……
她爱她,分明是比她的真仙之身还真的事呀!
猝然之间,云雀打定主意,双膝砸地,梗着脖子道:“霰霰,过去的事我不再争辩。如何罚我,你只管说!只要能让你消气,什么我都愿意做。”
流霰偏过头来,眉心锁紧:“上仙跪我,我如何受得起?”
流霰依然愿意搭理她,云雀把心放回肚皮,循着她惯用的耍赖皮的套路道:“如何受不起?上仙要跪理应只能跪两人,一是帝君,而我不屑跪她;二是夫人,我说跪就跪,我还长跪不起了我。”
流霰:“......”
这家伙不要面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爱跪你就跪着吧。”流霰不为所动,轻描淡写道,“希望你的诚意能如你缚在膝头的布垫一样深厚。”
云雀噎了一噎,这都被发现了?
不愧是霰霰,恐怕连她睡着先合上哪根睫毛,睡醒先抬起哪根脚趾都了若指掌。
云雀偷觑她一眼,见她无甚反应,瘪嘴委屈巴巴:“人家倘若真将膝盖跪穿,日后怎么还有强健的体魄照料你呢?”
流霰容色淡淡,不置可否,转而却提起了另一话茬:“你方才说我怎么罚你都可?”
“那是自然!”
“那就罚你去后间偏室奶孩子吧。”
诶???
云雀愕然抬头,这猛一动作,差点将刚才倒栽葱落地都没撅折的脖颈给甩脱臼了。
她已然做好上天抢那万年人参,下海夺那定海神针的赴难准备,最后却得到一句轻飘飘“奶孩子”的惩罚。
两人的目光相触,流霰眸底划过一抹调笑,仿佛一股清泉渗入干涸的腹地。
云雀喜出望外,不由得又想引吭高歌,这次歌的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晕晕乎乎地随着流霰踏入石洞里的偏室,云雀一把捞起躺在云锦织就的襁褓中的小家伙。
小家伙抻了抻莲藕节似的胖胳膊没有哭,只是吹着口水泡泡,眯缝小眼瞅着云雀的核桃大眼。
云雀的大眼又瞅回宝宝的小眼,发出由衷一声轻啧:“这小子忒丑了。”
眯眯眼、塌鼻梁、厚嘴唇,还有那满身披覆的浓密毛发,也不知是哪座花果山、哪座水帘洞里弃养的小猢狲。
她家霰霰就是心善,什么野孩子都往家里捡。
“嗷!!!”
云雀沉浸于“喜当妈”的百味杂陈,一时不察被狠狠踹了记屁股。
“有这么说自己闺女的么......”流霰没好气地抬眼瞪她,这家伙怕是年岁太长,忘了自己曾几何时也是只营养不良的秃毛麻雀罢。
“闺女?!我、我的?!”
“我生的闺女,不是你的,又能是哪个的?”
我的孩子......我和霰霰的孩子!!
神采一瞬之间回到了云雀眼中,狂喜之色昭然,她架着小家伙的腋窝左看右看,最后得出了一个睁眼说瞎话的结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难怪我云雀仙君的闺女面如美玉,目似灿星,美貌仙姿,胜却无数呐!”
许是话都被云雀说去了,小猢狲只是懵懂地眨了眨眼,“吧唧”一下把口水泡泡吹到了云雀脸上。
云雀非但没生气,还一个劲儿地傻笑,在闺女脸颊上香了又香。这下好了,母女俩达成完美的气味认证。
瞧瞧某仙君这傻不愣登的熊样,流霰万分嫌弃地不想与之为伍。
云雀却腾出一只手,揽过流霰的肩头抗议道:“霰霰,你骗得我好苦啊!”
本以为这一遭下来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未曾想是寻回夫人又得女。
流霰扯着她的襟领,微微含笑:“你骗我一次,我回敬你一次,当作扯平便是。”
“那便是既往不咎?你原谅我了?”
“傻,我不曾怨你。”
云雀心头一暖,不复言语。
洞内的萤石灵力不继,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石壁寒凉,四周寂籁,冥水渊中除她们一家三口外,再无其他活物与生气,但云雀此时心情却格外飞扬。
云雀陡然一悟,她想再见一次不毛之地冥水渊中千树花开的奇景,却原来千树花开,是开在心底的。
......
云雀逗弄起小雀来十分卖力,似乎要填补孩子出生前后缺失的陪伴,翻来覆去地颠着个儿,可把小雀这只毛孩儿折腾得掉了许多毛。
望着这家伙神气活现的后脑勺,流霰绕到远处轻咳一声。一缕殷殷鲜血自她唇角溢出,流霰悄然用指腹拭去,唇上沾染了暗色,她却只是笑,毫不介怀地笑。
云雀来了就好。
来了,才有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