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梦游内容是暴起打人。
尤其她梦游时还会开门(清醒的时候是不会的),一言不合能游出去三条街口,途中随意选择一位偶遇的路人,二话不说上去就打。
这里头也有叫她直接打死了的。
事实上,养母女士上一个梦游打死的,就是白川玛菲亚那个原本住在三条街口外,倒霉催的亲爹。
当时的状况可以说是非常危急了:
因为倒霉催亲爹他是个酒鬼,撒起酒疯来,和正统蛇精病不相上下,论战斗力,可能还更高一点——他毕竟也算是个彪形大汉——属于单手就能把白川玛菲亚掐着脖子拎起来的体格水平。
小臂但凡用点力,就可以像砸铁饼一样,轻松将小女孩砸在墙上。
这不是胡说的,玛菲亚真的被这么砸过。
不过第一次劲小,她只是被撞晕了,而在亲爹正准备使劲砸第二次的时候,梦游中的养母女士出现了。
她一言不发的抽抽了一会儿,然后在玛菲亚将将要被砸死的前一秒,抬手锤爆了那酒鬼亲爹的脑壳。
这么说来,养母女士对白川玛菲亚来说,其实是“救命恩人”和“杀父仇人”的结合体。
不过从【倒霉催亲爹】这个代号大概就可以看出来,这个男人在玛菲亚心里的地位,基本和楼上那个缺角水龙头是一样的。
所以“杀父”什么的,根本谈不上仇,还是恩人占的比重大一点。
于是虽然下午还被骂了一顿,到了这会儿,玛菲亚依旧兢兢业业的理着绳子,给疯女士捆成了一条整齐的人棍,然后给她盖了个还算干净的被单,并且手动帮她闭上了眼睛。
——就是敛容师给死不瞑目的尸体合上眼睛的那种动作。
疯女士毕竟也是好大的一个人,净身高很可能接近一米八了,光骨头架子都比玛菲亚重,哪怕不反抗,想捆她也是个力气活。
真是好累啊……
小女孩气喘吁吁的叹了口气,心说当年被送到亲爹身边,满以为要过好日子了,谁知道亲爹是个那样式儿的神经病。
说起来……
玛菲亚给床上僵尸一样的女人理了理打结的头发:她的前后两任养母,其实都是美女,看情况还大概率都受过情伤,都活的穷且窘迫——前头那个虽然不疯,但她有个巨烦人的小儿子在。
两相对比,麻烦程度将将打平。
所以对白川玛菲亚来说,她只是空间上从法国平移到了意大利,生活水平未发生多么明显的掉落。
“睡觉去吧。”
她放开你女人的头发后,自己对自己嘱咐了一句。
“好啊。”
她又自己回答说:“晚安啦。”
一夜无梦。
在一个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的地方,起床时间其实很弹性,但白川玛菲亚基本不会晚起,时间差不多了就得下楼:毕竟无论如何,她得把疯女士身上的绳子给解了先。
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养母女士发疯时的人设切换,意外的有些频繁。
白川玛菲亚坐在地上收拾绳子的时候,床上那个形容枯槁女人,突然就流起了眼泪,哭的那叫一个柔肠百结。
玛菲亚一听这声,惊的原地一跳,反手就把绳子扔了要跑——谁知道反应还是慢了些,养母女士已然开始入戏,用那双干瘦却有力的胳膊,死死的把玛菲亚箍进了怀里。
药丸。
“我可怜的孩子啊……”
熟悉的哭声在耳边响起,玛菲亚当机立断选择配合并且自救,小声唤她:“妈妈。”
“妈妈”哀怨的吸了吸鼻子,俨然一个自怨自艾的深闺孤寡老母亲,言语间全是殷切的期盼。
主要期盼对象,还是前头出场过一次的那个“兄长大人”。
也就是她所谓的“儿子”。
主旨是【我可怜的孩子啊,等你哥哥来接我们了,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白川玛菲亚的腰被勒的生疼,面上还很淡定的捧哏,熟练的在哭声停顿的间隙里,答上了一句:“是呀。”
养母女士也是个可怜人。
两年来的的交流也蕴含着不少信息,玛菲亚一直怀疑,这位女士年轻时,曾经当过哪位黑|帮老大的情妇,
因为【白川玛菲亚】这个名字里,【白川】这个姓氏,是她擅自从酒鬼亲爹尸体的手臂上一行罗马音纹身上摘下来用的,到底属不属于帮她混血的另一半亲妈,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玛菲亚】这个名字,却是疯女人执意要给她起的。
所谓【玛菲亚】,其实就是黑手党。
这个词,源自于大概七百年前的西西里起义,本质上,是最初黑手党们遵循的一句口号的字母缩写。
从这个角度看,她的名字,其实就是类似于【为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现在开始】这样式儿的一句话。
但回归本质,它现在是个很单纯的名词。
一个在搜索引擎里用音译打出来,搜索结果都能直接等同于“黑|社会”的,象征性强于一切的专有名词。
鉴于她现在生活的地方就是西西里,白川玛菲亚的名字从这个角度等量代换一下——大概类似于在背景为慈禧太后还活着的清宫戏里,给自己起了个名叫爱新觉罗·老佛爷。
简直是活腻了。
可怜她当时年少无知,在疯女士殷殷切切的疯话中,认下了这么作死个大名。
“你就应该叫这个名字的。”
曾经的养母女士,疯的还比较温柔,笑起来简直柔情蜜意。
“你是我的女儿,就是你兄长的妹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人比你更合适这个名字了!”
哪怕玛菲亚现在再去回忆一番,女人那时的情态和语气,也并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种笃定,甚至都不太像是说糊话了。
所以玛菲亚一直猜测,她年轻时,大概当过哪个黑手党家族老大的情|妇,还为对方生下过一个孩子。
大概率是个女孩儿——
就是因为孩子的性别,不符合对方对于继承人的期待,于是她本人没能成功转正,孩子也就没活下来,最后干脆直接疯了
——她会收养自己,大概率是移情作用,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女儿。
至于【兄长大人】这个角色……
玛菲亚一直觉得对方是想要个儿子想疯了,所以妄想症里才会出现对应症状,让她见天的哔哔着自己有个“注定要继承家族一切”的优秀儿子。
说起来,那应该还是个挺厉害的家族。
白川玛菲亚对这点推测还算有信心:疯女士附近非常的安全,附近出没的每个人,都像似有似无的在避讳着什么。
他们不在这附近抢劫,不搞枪|杀,连大规模械斗的场地,都移到了对面街区。
就因为同样住在这栋建筑物里,玛菲亚就算不抹脏脸就大摇大摆的走在街区,也是相当安全的。
——她寻思着面包店那个老头明知道她藏了不少钱,却没有掏出加农炮轰了她直接打劫,九成九也是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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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天补充过食物了,今天倒不需要她出门去浪费能量。
白川玛菲亚守到养母女士恢复正常(指正常的发疯),又盯着湛蓝的天空发了会儿呆,决定回二楼去看书。
她的书都堆在一个巨大的柜子里,全是自制的。
说是书,但成分非常复杂,包括废弃的报纸、有多张重复的广告单、脱了线的书籍残页、被丢弃的电器说明书,以及含有成分表的塑料制食品包装袋等等。
只要是被印上过文字的,都算,语言种类也并不统一。
白川玛菲亚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在法国长大的,母语该是法语。
因为明显欧亚混血的长相,她曾经被有过一个日本对象的前养母,带着教过一阵子日语,基本达到了精通的程度,反而是现在最常用的意大利语,纯粹是环境逼迫下,靠她自己摸索出来的。
——她刚被送来那会儿只得六岁,还得靠半吊子的英语,和酒鬼亲爹进行交流。
但她其实没学过英语。
不过也这没什么奇怪的,白川玛菲亚很早之前(可能还不到三岁),就已经注意到了类似的状况:
她当初学日语学的比较虚,主要都集中在口语上,因为环境问题,基本也用不到——但她很神奇的就是会写!
而且写的还是比假名更复杂的汉字。
单论精通程度,甚至可以吊打当时镇上的某位外语老师。
和那样的“精通”对比,只是“懂一点”的英语,并不值得她惊讶些什么。
奇怪可能是奇怪吧,但这种无所谓的事情,追究起来一点意义都莫的。
——能看懂的字种类多一点,打发时间的“书籍们”的利用率反而更高一点,还有啥不满意的?
看到犯困就去吃饭睡觉啊,追究这么多细节是闲的慌吗?
傍晚时,疯女人没有再尖叫了。
她的脸上挂着看起来简直突兀的笑容——是白川玛菲亚第一次见她时出现过的,那种柔情蜜意的慈爱模式。
不过基础反应和早晨自怨自艾时一样,都是先把她扯过去,捞到怀里抱着,然后开始轻声发呓语。
“幸福是很简单的事情哦。”
女人没头没尾的熬起了心灵鸡汤,对怀里的小女孩说:“如果像我这样的人,都可以有孩子,都能得到这样的幸福,那玛菲亚一定也能幸福的。”
语调平和,声音柔软。
当时就把白川玛菲亚说愣住了。
她想:就您这样式儿的,也能叫幸福吗?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神志不清。
要不是玛菲亚在,她甚至无法保持住作为一个人类最起码的体面——
祝我和你一样“也”能幸福……
玛菲亚咂吧了下嘴,心说虽然您的语气确实很真挚,但这一时半会儿的,她居然分不清这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了。
“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枯瘦的女人自顾自的说完这句话后,垂头吻了吻怀中小女孩的额头。
玛菲亚于是松了口气,心想很好:这句听起来就是很单纯的鼓励了need!
但鼓励也没有用呀。
白川玛菲亚平平淡淡的想:她是很想活着的,但实在做不到的话,死了也无所谓。
这个心态就很不积极。
为此,玛菲亚曾经做过一些自我剖析过,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她大概天生就是个不积极的人,只要不至于马上就死,她就还能凑合。
——别说【希望】这么真善美的词汇了,哪怕现实一点的,比如【目标】啊,【人生的意义】啊之类的,在她这儿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触动。
世界已经很不美好了,还要想尽办法去上蹿下跳,感觉好累的。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玛菲亚在叨叨叨的背景音乐下(后面的主要内容都是养母女士在崇敬她英明神武的儿子),窝在养母女士还算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居然是被冻醒的。
半梦半醒间玛菲亚腰疼的厉害,心想养母女士昨夜怕是又梦游了,保不齐把她扔到地上后,还不小心踩过几脚。
但下一秒,腰上卡着的那只手臂证明她想多了。
养母女士并没有离开,玛菲亚在晨光中没什么真实感的眨了眨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到已经开始发僵的枯瘦面孔。
养母女士死了。
怪不得这两天犯疯病犯的这么频繁,玛菲亚打了个小喷嚏,觉得自己破案了。
“原来是你要死了啊。”
半晌后,小女孩艰难的抬手,抹下了女人僵住的眼皮,想:这么看来,女士您的临终遗言居然还相当温馨呢……
接下来,白川玛菲亚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自己从已经开始尸僵的女人怀里解放出来,然后用了更久的时间,来对付死人已经变得硬邦邦的肌肉,最终,成功的把疯女士遍布尸|斑的身体,以一种比较安详的姿势,摆回了她惯常趟的木板床上。
虽然是冻醒的,但在完成这一连串劳作之后,她生生让累出了一身热汗。
白川玛菲亚坐在楼梯口,很有节奏的给自己扇了一会儿风,等汗干掉的同时,默默打算了起来。
在贫民窟里,论起死法排名,横尸街头肯定是是最简单的。
她亲爹就是这个下场。
找墓地不止是麻烦,事实上,这里根本就没有墓地的概念,乱葬岗倒是离的挺近。
但那还不如横尸街头呢。
毕竟从人均土地占有面积看,能一个人躺一块地砖,显然比和五六七八个人叠在一起要宽敞许多。
骨灰盒倒是一直很便宜,毕竟他们这儿只要是个容器,装得了骨灰,你就可以把它称之为骨灰盒。
但是把人烧成骨灰这个过程,比找墓地还要麻烦,这不玛菲亚都努力大半年了吗,连个打火机都没找着呢。
值得庆幸的是,以后去面包店买食物的话,开销直接能少一半。
玛菲亚兜里的钱,是她被送到亲爹这里时,送她来的人出于某些等价交换的原因刻意留下的,就总量而言,可以花上好几年。
疯女士毕竟给她提供了庇护,玛菲亚其实不介意给她花钱——但那些金额毕竟是固定的,能省下来点总归是好事。
她虽然没有活下去的积极性,但对死亡要更消极一点。
发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呆,玛菲亚还是没想好要后续怎么处理,抬头看看窗外还算明媚的天气,心想实在不行,就先放两天吧……
所幸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养母女士还不至于放个三五天就臭掉。
下午的时间依旧是空闲的,白川玛菲亚合计了一下,决定花时间给养母女士写个墓志铭。
她的作文功底应该还是不错的,就是语法稍显混乱,写着写着英文变中文,标点符号都不太对的上,最后越写越长,续成了一篇八百字左右的生平简介。
就分段模式来说,很标准的一篇高考记叙文。
天快黑的时候,屋里已经完全暗掉了,她写的眼睛都开始疼了,寻思着今天是怎么了——明明都到了吃饭的时候,居然没人喊饿吗?
等她揉着肚子爬下了楼,才突然意识到:会定时喊饿的那个人,今天早上刚死了。
尸体还在床上躺着呢。
玛菲亚站在厨房门前愣了一会儿,才一边腹诽着自己是个黄鱼脑子,写着人家的墓志铭,还把主要人物给忘了,一边倒出一碗冷水,准备将就着泡点面包吃。
因为不知道哪里有焚化炉,她也还没决定是否要将养母女士火化,所以柴火什么的,还是先攒下来算了。
面包,是可以当凶器用的那种黑面包。
白川玛菲亚没有自不量力的觉得自己能掰动它,拿到之后自然的高高举起,提气屏息,然后咣当一声,直接砸在了硬邦邦的桌沿上!
动静好大的。
她机械性的咣咣咣,觉得自己不是在做饭而是在砍柴,心说等下手可能要麻,这回的面包好厉害唉,木板都要砸穿了,它还是没断——
说时迟那时快,在最后一下砸断了它的档口,一声更加剧大的轰响声从门厅处传来,像是整扇门板都被踹在了地上,居然震耳欲聋。
“哇哦。”
白川玛菲亚愣愣的举着一把“凶器”,从沸沸扬扬的烟尘中探出头去,小心的打量起了响声传来的门厅。
门厅处将将尘埃落定。
随着残余的吱呀声,对门楼里低瓦数的灯泡遥遥晕出一层微光,有个披着件长风衣的高大人影,势不可挡的霸占住了她家的整个门框。
这是……
入室打劫的!?
下一秒,白川玛菲亚就着从那人耳畔发梢处射进的微弱光芒,意外的发现:这个打劫犯虽然体格子高大,但年纪貌似要比看起来小的多,五官的轮廓甚至都还是柔和的。
而他眼睛,貌似还是红色的。
吸血鬼吗这是……
但比起她想起【吸血鬼】这个词后,脑子里自然蹦出来的一系列“高贵优雅”“独来独往”“阴鸷华丽”之类的词汇,这个入室劫匪看起来反而热烈又张狂。
但这种张狂热烈,又并不会让人联想到火焰——
——或者说,不会让人单纯的联想到火焰。
玛菲亚站在阴影里看他,只觉得光影在他耳畔出现过切割一般的晃动,没由来的让人觉得心口一跳,看着他,就像是看着烈焰爆燃时曾有一刹迸发而出的锐利火光。
真要找代称的话……
TNT?
而且这人也不算是“独来独往”。
他身后,跟了最少七个黑西装黑眼镜的彪形大汉,左手边不远处,还站了个身配长剑,留一头白色短发的少年。
这一票人堂而皇之的走进她家大门,全都跟没看见她这个活人一样。
事实上,后头那七个大汉,俨然都当自己是瞎的,三更半夜还坚持戴着墨镜,全程只顾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多一眼都不往床的方向瞟。
只有那个白毛还算放松。
但他也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草草看了眼床上的尸体,然后就摆出了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双手抱臂靠在了门边。
只剩下红眼睛黑头发的TNT君,一言不发的盯着床铺上的养母女士。
半晌之后,他意外的没有再向屋里走,反而转过身去,像是这就要离开了。
“无论如何,那都是生下了彭格列未来十代目的女人。”
白川玛菲亚隐隐约约听到他下命令说:“给她一块墓碑吧。”
于是她理所当然的震惊了。
【生下了彭格列未来十代目的女人……】
哎呦我去,玛菲亚站在木板残骸的阴影中,惊讶的看向床上的尸体,想:敢情您还真的有个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