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裔将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前。
早有人迎了出来——
比李家的下人都积极。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容貌平凡,却满面春风。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不矮,却微垂着头,似有窘意。
宁裔勒住马车,打量着对方殷勤走来。
那青年自然不是冲着她来着,那人眼里根本就没有宁裔——
一个萱华楼的车夫而已,年老年少,什么模样,他根本不关心。
“暮雨姑娘一路辛苦!”青年笑吟吟地朝着车厢一揖。
接着作势就要凑近抬手去撩那车帘。
宁裔在心里白眼儿翻上天:什么阿猫阿狗!也好意思拿脏爪子掀人家姑娘的车帘?
宁裔是很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在青年想要探手的刹那,她已经移身向后,抢在青年之前,将车帘半掀。
青年探出的手落了空,且还是被一个车夫抢了先,登时感觉被冒犯到。
他收不住情绪,瞪向宁裔。
宁裔压根儿就没瞧得上他,不慌不忙地迎着他看过去。
恰在此时,车厢内传来温慕雨的声音:“小关大人竟等在这里,着实让暮雨意外。”
语声之中,含了几分惊喜意味。
关弘闻言,果然眉间透上喜悦,便将对宁裔抛在了脑后。
殷勤道:“听老师说暮雨姑娘亲至,在下欢喜得紧!怎能不先来迎候!”
温慕雨笑语盈盈,与他寒暄,下车。
身旁的婢女为她抱着古琴随行。
关弘已经近前去,与温慕雨并肩而行,倒把跟着他来的那个少年,变成了陪衬。
宁裔冷眼瞧着。
她知道温慕雨方才是怕她招惹了关弘,才有意引走关弘的注意。
此刻见关弘如主人家一般引着温慕雨入府,还自以为写意风流地向温慕雨介绍这介绍那,宁裔就觉得膈应得慌。
这边,李府的下人迎过来,引着宁裔将车马赶到后院歇脚。
宁裔调转马车,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温慕雨、关弘一行人的背影。
蓦地,之前跟随关弘的那个少年回过头来,也看向了宁裔。
宁裔似极随意地望一望风景,又极随意地收回了目光。
马车辘辘朝着李府的后门去,宁裔心里却觉诧异——
刚才那个少年,看向她的眼神,怎么像隐含着探究的意味?
莫不是认出她了?
可是,那个少年,她并不认得啊!
照着李家下人的指引,宁裔把马车停进了后院。
这里地方阔大,早有好几家的马车停驻。
因为诸宾客都是文人,文人脾性,保不定什么时候兴致到了,也保不定什么时候兴致尽了,李府有经验,留各家车马在此,随时预备着客人兴尽离去。
宁裔照着旁的车夫的样子,给马添了料。
李家的下人为她提供了茶水、点心等垫肚子。
颇讲究待客之道。
宁裔对那些寻常点心、茶水没兴趣。
因着之前那少年的异样眼神,宁裔心里存了疑惑。
她先是悄悄打量了一番此刻在后院中歇息的各府的车夫——
有靠着车子歇息的,有吃喝完毕打盹的……还有好几个凑在太阳地底下扯闲篇儿。
没有一个人关注她。
在旁人眼中,她就是个“赶车的”。
谁能想到,“堂堂宁大官人”会巴巴儿地来做车把式,体验民间疾苦?
宁裔抬手,在脸颊上轻揩了一下。
指尖上,一抹淡黑色——
那是她出门前刻意伪装,往脸上抹的炭灰。
温慕雨彼时还笑她,把一张俊白小脸儿糟蹋了。
“俊白小脸儿”什么的,总是让宁裔不免想到“小白脸儿”。
宁裔嘬了嘬牙。
她于是袖着手,做闲汉状,蹭到一众扯闲篇儿的车夫身后——
别低看这些小人物,从他们的闲聊里,说不定能听到什么秘辛呢!
几个车夫正聊得热火朝天。
“……连皇帝陛下都夸咱们家关大人,说咱们家关大人词那个什么古什么道……”灰衣车夫因为实在想不起皇帝是怎么夸他家关大人的,脸都涨红了。
旁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灰衣车夫瞪着眼珠子,“皇帝陛下用的词,咱们怎么会说!”
众人又笑。
宁裔听得暗笑。
心道皇帝应该是夸关弘词藻古韵,颇合道意。
大楚当朝皇帝极好丹道,自己给自己取了道号,还经常在后宫里炼丹打醮。
既然那么喜欢做道士,何苦还恋着那张宝座?
宁裔很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