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总是一件让人心生伤怀之事。
特别是明日就是中秋而今日却要分别。
修缘却不懂什么是离别,只有得到了竹蜻蜓的欣喜非常,只试了两次他便明白了竹蜻蜓的玩法,双手一搓就看着它逐渐飞高像是借着风,可以自由自在的去任何地方。
修缘兴奋的大喊“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这小道童是在太不会观察气氛了。
赵云兮没好气,戳了戳他的小脑袋嘱咐他,“你去别处玩我和苏施主有话要说。”
修缘向来脾气好,捡起了竹蜻蜓就朝山上跑,跑过了两节台阶,又转身“苏施主你一定要等等我!”说完这话,他又迈着小短腿继续往上。
“这小子。”赵云兮为他发起了愁。
哪有人会连分别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能这般兴高采烈呢?
真是小孩子才会有这么无忧无虑的时候。
转头便见苏淮站在台阶下凝望着她。
他的目光温和而又专注,让她忍不住移开了目光,一边朝下走,一边道:“修缘恐怕是要去找回礼。”
苏淮微微一怔而后轻笑道:“修缘小师父,颇有道心,我想他日后一定会是位能修成大道的道长。”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夸修缘有道心。
赵云兮不免好奇“你怎么瞧出来他有道心了?”
她走到苏淮面前停下,“我觉得他和他养的那四只小狍子差不多。”那般天真,若是有朝一日这隐居避世之地,也被战火覆盖,他又该如何是好。
苏淮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而后莞尔一笑,“直觉。”
赵云兮一愣,转而也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竟学会了说笑。”
天晓得,她从不见苏淮说出直觉二字一般轻率的话语。
二人对视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赵云兮才想起来他们此刻是要道别的。
高兴劲头过去,沾染上了忧愁。
她杏眸微敛,被不舍沾染,“你此番前往岭南,是因为赵玥吗?”
苏淮点头,面容沉静了下来,“不错,如今岭南起了战火,邱国人在侧虎视眈眈,如今岭南沿海一带水寇气焰嚣张,赵玥能同北齐合作,焉知他不会早与邱国人私下有勾结,或许其中有邱国人的手笔。”
“赵玥心思深沉,他蛰伏的这五年里,一定布置颇多。”
苏淮欲言又止,前两日赵云兮身边那位伺候多年的小宫女,被查出是细作。
赵玥的布置到底有多深,若是深想,让人不寒而栗。
赵云兮也想起了百灵。
如今百灵被看押在小院中。
她没有办法下令处死百灵,却也不能放了她自由。
“宫中可一切都好?”
提起宫中,她就没有办法不想到赵明修。
她和大侄子约好中秋相见,而今到了中秋了,大侄子却来了信,只道他不能前来。
是病未痊愈,还是因为朝堂不能脱身呢?
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吃药,能不能有休养的时间。
“宫中”苏淮停顿了一息,“宫中一切都好,只是陛下数日来罢免了数位朝中官员,提拔数位新人,如今朝堂人人自危,对陛下颇有微词。”
赵云兮咬了咬牙,大侄子身边果真是危机四伏。
苏淮知晓她心中恐怕是在担忧,便安慰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她猛地醒过神来,忙道:“谁说我在担心他了。”
“不提这些了。”
她的双眼像是藏着光芒,
“你此番去岭南,肯定能早早凯旋而归的。”
“偏被你说的像是永别。”
她故意说的很轻松。
苏淮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心中念头,轻声道:“臣祖父年事已高,岭南乃我大楚重兵之地,臣此生愿永守岭南。”
若说今日是永别,好似也没有差。
岭南离京都数千里远。
中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绝了他心中所有的妄念。
在青羊观待的短短三日,他终于接受了自己不会有丝毫可能赢得眼前人的爱意。
那些依旧未能说出口的话语,也幸好没有说出来。
他握着一支玉簪递到赵云兮眼下,簪头雕刻着春日里的浅桃,轻言道:“殿下生辰将近,臣无他物,只有这支玉簪充作生辰礼,提前祝贺殿下生辰。”
他温柔的目光,轻轻地落在赵云兮身上,却压得赵云兮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就看懂了他的爱意。
所以他才会独自一人上青羊观,在青羊观里待了三日。
其实是为了要同她道别。
她盯着玉簪,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苏淮。”
她明明心知苏淮的心意,却一直假装不知。
苏淮好像懂她要说什么,出声打断。
他好似并不在意了,微微一笑,“殿下不必多言。”
“臣心中都明白。”
有些事,不必说穿。
说到底,他在她心里,也不过只是友人。
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也不必再去追究。
苏淮终于释怀,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好像是要将这一眼记在心里,往后便是不见,也能回想出她的模样,“此去一别,臣愿殿下此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觅得良人。”
赵云兮心里并不好受。
修缘冲出了观门,在台阶上奔跑朝下,手中还拿着一个小荷包,他许是生怕苏淮转身就走了,便一边跑一边大喊,“苏施主!”
赵云兮背过身去,悄悄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故作轻松,“他肯定是让他师父为你写了一道平安符。”
“是吗?”苏淮笑道,“早就听闻青羊观的符咒灵验。”
修缘已经跑到他们二人面前,郑重其事的将手中的藏青色荷包双手呈上,“师父说过,虽是出家人,可旁人送了礼物,我也要回礼。”
“这是我求师父为苏施主写的平安符,还请苏施主莫嫌弃。”
他跑的很快,这样冷的天气,小脸通红,连额头上都满是汗珠,黢黑的双眼里,满是纯真。
苏淮接过,“多谢修缘小师父,还请小师父替苏某也谢过修一道长。”
他了却了一桩心事,好似心中畅快,终于可以了无牵挂的启程,前往远方。
终于洒脱的同她道别,“殿下,珍重。”
赵云兮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弯起了嘴角,“你也是,此去一别,望自珍重。”
看着苏淮骑着马,在山间小道上越来越远,赵云兮终于放下了挥别的手。
人长大以后,总是在不停地与故人告别,或是渐行渐远,或是永别。
修缘也放下手,仰着头看她,忽然就冒出来一句,“公主,苏施主一定很喜欢你。”
“这两天,他总是笑着看向公主,目不转睛。”
谁都没有戳破的事情,偏生这个小道童童言无忌,大声的说了出来。
赵云兮恼羞成怒,作势要捏他小胖脸,“你这小小年纪的出家人,知道什么叫喜欢不喜欢,你小心我告诉你师父,你心不净,罚你天天去山下担水。”
“哇,公主,你怎么可以欺负窝!”修缘赶紧躲。
“因为你话太多了!”赵云兮追在他身后,上了道观。
苏淮和她,终究是不可能的。
苏淮勒住了马,朝身后看,所见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再不见那道身影。
他笑了笑,扬了马鞭,疾驰而去。
这算是的上最冷清的中秋佳节,宫中虽送来了数不胜数的节礼,却也因为这些节礼,而显得更加冷清。
送节礼来的内侍,一边说道:“这是八宝斋的月饼,陛下记着太皇太后您一直爱吃,特意让八宝斋的师傅做的当年的口味。”
一边让人将六个食盒全都打开。
赵云兮放了赏,这些人便要启程回京复命。
他们要走之前,她却又喊住了他们,“等等。”
“鸣音,将前两日做的月饼装一盒来,让他们带回去给嫂嫂和阿洵尝尝。”
鸣音面露异色,却还是照做了,很快就提着个食盒走来让内侍带回去。
天上圆月高挂时,为了热闹,赵云兮专门问过了修一道长,将修缘请下来做客。
修缘虽是个出家人,但是他年岁还未正式被观主收入山门,生的又可爱,勾起了太皇太后几分对小辈的疼爱之情。
修缘又不知太皇太后到底是什么身份,待她便少了惧怕,而多了几分对寻常老婆婆的敬意。
他换上了新做的衣裳,见着太皇太后便规规矩矩的行礼,“老人家,多谢您邀请修缘一起过中秋。”
太皇太后笑道:“小师父客气。”便让他坐下赶紧尝尝月饼。
她自己是吃不得太甜腻之物,便也只尝了一口从前爱吃的红豆沙月饼,就放下了。
赵云兮为了哄她高兴,一口气高高兴兴吃了三个月饼。
着实是吃不下了,修缘一来,便为她分担了许多。
修缘手里握着一个大月饼,认认真真的吃完了,刚说了一句好甜,却又皱着眉头,伸手去接吐出来的东西。
那颗小小白白的像是小石子一样的东西可不就是一颗门牙。
赵云兮惊讶,“你掉牙了。”
修缘说话,像是嘴巴漏了风,“那,那要怎么办。”
太皇太后想起了什么,忙道:“张萍,快去寻个荷包来给小师父装乳牙。”
修缘一手捧着掉下来的门牙,一手捂住嘴,十分手足无措。
他年岁根本就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牙齿还会掉。
赵云兮正愁中秋太无聊了些,便开始吓他。
“你日后可不能再吃甜食了,小心新牙会被虫子咬掉,长不出来。”
“你就真的成了个缺牙巴,说话漏风,吃饭漏米。”
修缘眼泪汪汪,“我不要这样。”师父说他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呢,而且粮食多珍贵呀,他要是浪费了粮食,多不好。
太皇太后无奈笑道:“云儿,你这孩子,吓小师父做什么。”
她来了精神气,安慰着修缘,“小师父别怕,这人呢,做孩子的时候,都会换新牙,待会儿将这牙装进荷包里,再扔上这里的屋顶。”
“过两日,就会发新牙了。”
修缘深信不疑,接过了荷包,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牙齿装了进去,跑到房檐下,使劲儿朝上一丢,可惜力气太荷包落在了地上。
赵云兮走了过去,将荷包捡起来,“我替你扔好了。”她朝上一抛,荷包终于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屋顶。
修缘乖巧的道谢,“多谢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