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尧臣忙起身关窗,忽胳膊一顿,匆忙就往楼下跑,“有人晕倒了,我去看看。”
姜蝉隔窗望去,昏倒的是个老妇人,好巧不巧,正好倒在她家铺子门口。这大冷的天,千万别闹出人命!她紧跟着也跑下楼。
“过来搭把手,还愣着干什么?”卫尧臣大声喝令几个伙计,“抬啊!”
姜蝉叫了声金绣,“别抻着脖子看热闹,去车里拿厚褥子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老人抬进屋,姜蝉小心给她喂了水,拢上火盆,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折腾了好一阵,老人家才悠悠醒转。
那老妇一身靛青袄裙,裙角一圈深蓝绲边,脚上的棉鞋已经湿透,应是在雪地里走了好久。
衣着简朴,但很干净,也没有补丁,应是一般的市井人家。
她怀里抱着匹织布,晕过去的时候也没撒手。
姜蝉端来一碗姜汤,温声道:“过会儿郎中就到,老人家先喝完姜汤暖暖身子。”
那老妇挣扎起身,“不用了,我就是走累了一时气力不支,多谢几位,我没什么好报答的,这布值个十来吊钱,算作谢礼吧。”
卫尧臣笑道:“老人家也忒小看人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老妇却固执得很,把布往旁边一放,下地就想走,不料脚一沾地,人就摇摇晃晃地差点跌倒。
姜蝉赶紧扶住她,“您家在哪儿,我们送您回去。”
老妇本想说:不必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但是一起身就感到腿脚发软,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她也怕路上有个好歹,那句硬撑面子的话就没说出来,道:“一条胡同最尽头的那家,有劳姑娘。”
姜蝉让金绣扶老妇人上马车,吩咐她不必陪着了,先回家报信,让母亲多等等。
卫尧臣抱起那匹布准备一并送回去,然手指摸到布,又改变主意了,悄悄与姜蝉说:“你瞧瞧这布,我摸着不像普通的细棉布。”
姜蝉虽不懂织染,但见过的好东西多,就着卫尧臣的手细细看了一阵,又把布拖出来一块,顺着纹路一路摸上去,讶然道:“松江三梭布?”
三梭布用上好的棉花制成,光洁细密,又软又轻,在月下瞧时,水银泻地,流光似瀑,是上用的贡品,市面上不多见。
卫尧臣眼神一亮,低声和姜蝉耳语几句。
问清楚一条胡同在哪里,依旧是卫尧臣赶车,车厢里,姜蝉把布放到老妇旁边,问道:“老人家,外面冰天雪地的,一般没人出来,您是去走亲戚吗?”
“我姓黎,姑娘叫我黎婆婆就好。”老妇答道,“我不走亲戚,出来卖布。”
姜蝉吓了一跳,“卖布?没几家布铺开门,就是有,这日子也不对,早十来天就好了,大年下的,谁会买白布?”
黎婆婆不满意了:“我这布不染也穿得,又软和又光亮,做中衣,做小衣,做孩童的衣服都使得!我敢说,除了我们,别人织不出这布来!”
“您自己织的?”姜蝉真是惊讶了,不自觉转头看了一眼卫尧臣的方向,然而车帘阻挡了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黎婆婆道:“是啊,我和儿媳足足织了半个多月,唉,本想补贴家用,谁知道走了这半日,也没寻到一家开门的店铺。”
姜蝉一拍手笑道:“这可巧了,我家就是开布铺的,婆婆以后织布,只管把布卖给我,十几吊少了,我绝对给您个好价钱。”
黎婆婆却没一口答应,沉吟问道:“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这人还挺有意思,卖布还要先打听买家是谁。姜蝉有点好笑,大大方方道:“我姓姜。”
“姜?商户……”黎婆婆上下打量她一眼,“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盗贼案,是不是你家?”
姜蝉怔楞了下,“是我,怎么了?”
黎婆婆立刻摇头:“那我不能把布卖给你。”
“为什么?”姜蝉脸涨得通红。
马车猛然一停,帘外响起卫尧臣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黎婆子,你家到了。”
黎婆婆扶着车壁,颤巍巍往外挪。姜蝉心肠一软,还是帮扶着她慢慢下了车。
“母亲?”一位穿着七品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立在一扇黑漆木门前,满脸惊愕,一手拎着篮子,一手向前伸着,正要推门的样子。
薛峰?!
姜蝉脑子轰地一响,一股酸热冲上鼻腔,几乎坠下泪来。
那个严峻刚直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姜氏死因存疑,姜家巨额财产下落不明,赵家起火原因尚未查出,此女突经丧母之痛,一时言语过激情有可原,算不得忤逆大罪,着发回重审!”
上辈子,唯一对赵家提出质疑的人。
说来也怪,案子打回去不久,赵家就主动撤诉,她被释放出狱,随即被赵家暗下黑手,死在了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