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还在笑,脸上的皱纹却像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前世在赵家很长一段时间里,姜蝉都是看人眼色过日子,对别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钱掌柜眼中的担忧虽一闪而过,还是给她捕捉到了。
姜蝉并不以为钱掌柜在担忧她!
他方才一直笑眯眯的,得知印鉴在自己手里,脸色才有了变化。上京之前的那次谈话,他的态度也很有意思,不赞成母亲变卖产业,更不赞成自己取代母亲当大东家。
自家生意都是钱掌柜一手打理,莫非他另有打算?
还是……
印象中钱掌柜一直是单着的,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听说他和谁相好过!
她突然想起,母亲捧着他离去时留下的信,眼中含泪又怅然若失的模样。
姜蝉觉得自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小东家?”钱掌柜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笑,笑得他头皮发麻,心里发慌,暗道是不是自己太莽撞了。东家已为赵家妇,上有婆母,下有子女,里里外外层层规矩,到底比不得在真定自由。
钱掌柜咳了声,道:“若是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且坐这里等一会儿。”姜蝉立时让小秀去请母亲,“就说我有急事找她商量,别提钱掌柜。”
她自己没有留下听听的打算,转身就和卫尧臣出去了。
如今她单独住着,凡事自己说了算,出门十分便利,刚到门口,马车就已经候着了。
姜蝉踩着马凳上了车,却见卫尧臣拿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兴致勃勃地坐在前头的车辕上。
金绣一边把茶水温在红泥小火炉上,一边说:“你好歹也算个外庄掌柜,让人看见你赶马车,岂不是很没面子?”
卫尧臣回头一笑,眼睛落在姜蝉身上,“我原本就是东家的马奴,别说赶一次,只要东家不嫌弃,给东家赶一辈子车也没二话。”
他的语气半是顽笑,半是认真,姜蝉不知怎的手一颤,几滴茶水洒在手指上,烫得心尖发热,稀里糊涂回望他一眼,搞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金绣还在大大咧咧地笑:“我才不信,放着大掌柜不当,当小马奴?我看你就是瞎奉承。”
卫尧臣哈哈大笑,“有纸笔没有?我写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卫小九有言,愿为东家赶一辈子马车。”
金绣起哄,也不听姜蝉劝阻,翻出纸笔递给卫尧臣。
卫尧臣也真不含糊,刷刷几笔写好,姜蝉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先笑了,“你这字……得空练练。”
金绣凑过来看,噗嗤笑出了声,“歪歪扭扭,哆哆嗦嗦,简直像虫子爬!往后卫掌柜的签契书、写账本,这字可见不了人。”
“我听东家的。”卫尧臣轻轻甩了下鞭子,“好好念书,好好练字,东家随时抽查我!”
车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丁当声,很快就到了西市大街。
这个地段店铺林立,虽不如估衣街那种专门卖布、卖衣裳的地方有名,但在京城来讲,也是很不错的繁华地段。
铺面很新,上下两层,一楼是宽敞明亮的店面,二楼设有隔间,专为接待贵客、商谈生意所用。
姜蝉四处看了看,很满意,又好奇,同等铺子至少也要两千两,这间只要一千五百两,就算是看在同乡的情谊上便宜些,也断没有让出五百两的道理。
卫尧臣轻声解释说:“他们东家在山东历城任职,听说牵扯进亏空案了,他们急着变卖家产填库银窟窿。我都觉得买贵了,这时候应该狠杀他一笔,但是钱掌柜不同意——万一他们家又起来了呢?”
姜蝉忙道:“钱掌柜说的是老成之言,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好,还是谨慎些为妙。”
卫尧臣耸耸肩,未置可否。
很快签好了转让契书,姜蝉有意给母亲和钱掌柜留更多的时间,也不着急回去,独自坐在二楼喝茶看街景。
不多时卫尧臣上来,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刚才人多,没好意思拿给你,放炉子上烤烤,虽不如刚出炉的香,也能将就吃吃。”
是缸炉烧饼!
姜蝉讶然看着,悄悄红了脸,“那封信,你看了啊……”
随即更觉脸上发烫,自然是看了,否则哪儿来的烧饼?
卫尧臣没有笑,他认真地说:“你不会无缘无故给我写那些话,肯定是遇上不开心的事了,才想开心的事安慰自己,对不对?”
姜蝉知道瞒不过他,慢慢把这些天赵家的所有所为说了一遍,末了故作轻松,“我毫发无损,赵家却伤筋动骨,听说把地都当了,我正想着要不要收了赵家的地,气死他们!”
卫尧臣轻轻咬着牙,低着头,没有做声。
姜蝉本想问问那个“故人之子”是不是他,看他这样子,以为他不愿掺和自己和赵家的破事,忙转了话题,谈论起不痛不痒的花花草草之事。
她温声细语说着,卫尧臣静静听着,偶尔附和说一句,不知不觉已是过午时分。
外面又飘起雪来,一阵寒风穿窗而过,袭得姜蝉打了个冷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