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提前做了准备,出现在会场时温纵还是有些怵。
昨天叶昀只大体交代了几句,她知道这是小型会议,但没想到这么正式。
幸亏提前知道这场会议类似演讲会,每个人的发言都有底稿,昨天叶昀给了她一份中文稿,她旁边那位大概是个中国人。
她来得早,旁边的代表还没到,她瞥了眼名字,胡先进,没什么印象。
先前接了杯热水,从包里掏出袋速溶咖啡泡上,因熬夜而倦怠的脑袋被咖啡香气熏着,似乎清醒了些。
旁边有人落座,她下意识抬头问好。来人是个瞧着五十来岁的男人,国字脸啤酒肚,头发锃亮,只瞥了一眼温纵,见是个衣着随意,口罩遮脸的女人,再抬头看看人身旁掐腰小西装高跟鞋的同传,哼了一声,转过头摆弄公文包。
温纵捏了捏鼻梁上的口罩,掩饰尴尬。
会议开始,叶昀的位置一直是空的,他旁边位置上的人作了首席发言,两边各有一位同传分别翻译成英文法文。温纵两种语言都做了大量准备,一会儿只需要看其他人是怎么做的就可以了。
没等庆幸两分钟,她发现接下来演讲的人,也由首席旁边的同传翻译。
傻眼了。
那剩下的同传......?
“......具体问题我们会在自由讨论阶段详细解释......”
自由讨论阶段......
心中的担忧成真,温纵僵在原地,也就是她准备的稿没用,等会儿要实时传译与会人员的讨论内容?
她小心地四下望了望,周围的传译员正在翻看手中的材料。
忽然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叶昀昨天的意思就是让她一句一句翻译这篇稿子。
他故意的?
定了定神,温纵飞快开始分析这篇稿子,试图理解每一个字,为接下来做准备。
胡先进忽然清了清嗓子,温纵以为他要开始发言了,没理,结果胳膊被砰了下,抬头正好看见他端起她的咖啡。
他蔑她一眼,“看什么看?”
“嗯?”
温纵不能理解这人的行为。
他尝了口咖啡,咂咂嘴,想到主办方的地位,跟旁边人讨论:“今天主办方这咖啡还行,香甜,是美洲那批货吧。”
这副品鉴成功的样子勾得身旁人纷纷找主办方的咖啡在哪。
温纵:“胡先生,这是我的咖啡。”
“哦。”胡先进没什么反应。
“这是我的咖啡。”温纵加重语气。
胡先进先瞥她一眼,一副‘没看见我是爷吗’的模样,“知道了知道了,喝你两口咖啡怎么了,不知道给我打一杯吗?谁是老板不知道啊。”
旁边人凑过来问:“这进口咖啡在哪打的?我也想尝尝。”
温纵低下头整理稿子,“超市找雀巢卡布奇诺,15块钱一盒。”
只听见几声没憋住的嗤笑,胡先进脸色朝猪肝色发展。
接下来是胡先进的发言,他说话前特意对温纵恶狠狠放话:你等着。
胡先进咬牙切齿,看了眼已经开始的自由讨论阶段,立即举手发言,“关于这个主题,我有几个观点哈。”
温纵跟进:
“I have several points on this topic.”
“J’ai quelques remarques à faire à ce sujet.”*
胡先进瞟她一眼,温纵心里闪过不妙,果然,接下来他讲的,跟发言稿毫无关系,而且语速极快。
他说了一段话停下来,全场都将目光投向温纵。
脑海中似乎翻涌着句式语法英文法文中文。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脸色涨红,呼吸声在耳畔越来越重。
磕磕绊绊翻了几句,会场开始喧闹。
她绞紧手指,纸上记下的符号变成黑色的小虫子在眼前划过。
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哼,这什么翻译,估计大学没毕业就出来揽活。”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给我换人吧,啊?”
胡先进声音不小,几乎整个会场能听懂汉语的都听见了,有些人开始悄悄议论。
温纵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
幸亏旁边有个传译员小姐姐替她解围,叫胡先进再说一遍,她来翻译。
胡先进瞥了一眼温纵,不情不愿地又讲了一遍。
这个传译员小姐姐翻译地相当漂亮,信达雅每一样都在水准之上。
温纵只能抿唇,羡慕地看着她。
会议结束时,温纵过去跟她打招呼,得知她叫李与谭。两个人加了微信,约好过几天一起吃顿饭。
最后李与谭急着回家照看宝宝,温纵再次向她表达谢意。
胡先进倚在椅子靠背上,
“就你这样的,我按稿说,你也翻不出来。
没学过别出来丢人现眼啊,也不知道怎么接到这活的。”
显然意有所指。
温纵正在收拾包,刚才胡先进使用过的马克杯被她直接丢到了垃圾桶里,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胡先进见自己说这么一大通,这女人一点悔意都没有,真够不要脸的,伸手想拉住她。
温纵后退躲过他,绕道出门。
去洗手间洗手时正好听见隔间内有人在议论。
“刚才那女的怎么回事,全程就翻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看她还跟那姓胡的老板拉拉扯扯,说不定是他把人带来的呢。”
“就是,我要是她,打死我也不出来丢人现眼。”
“哎你们知道今天空着的那个位置是谁的吗?”
“叶昀你不知道?......他没出现,可能去......”
温纵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出来。
不过鼻子越来越酸,没急着回家,而是上天台躲了起来。
坐在角落台阶上,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洇湿浅色牛仔裤。
她从小被议论得多了,以前并不放在心上,今天却被这几句话戳破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