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豹放缓了步伐,一边频频扭头去看最右侧的房间,一边鬼鬼祟祟地穿过院子,停在正中那间房的门口,抬起小爪子轻轻推门。
吱嘎……
陈旧的门扇发出声响,启开了一道缝。在右边房间亮起烛火的同时,幼豹从门缝钻了进去,冲到最里面的大床旁,纵身一跃,钻进了纱帐。
右边房间的门被拉开,走出来一名三十出头的太监,他端着烛台来到正房门前,看到那半阖的房门,脸上现出疑惑之色,连忙推门走了进去。
一豆烛光掩映,照出屋里那架大床,透过朦胧纱帐,勾勒出其中一道人影。
太监将烛台放好,轻手轻脚走到床旁,抬手撩开垂落的纱帐,现出床上睡着的人来。
那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小巧的下巴陷入被中,露出微微嘟起的唇。皮肤毫无瑕疵,显出一种白皙又细腻的质地,宛若上好的玉。长而卷的睫毛覆在紧闭的下眼睑上,像两排鸦翼。
“洛公子……”太监试着轻唤了声。
床上的少年没有醒,看上去睡得很香甜。太监没再出声,只伸手替他将被角掖好,放下纱帐,轻手轻脚地往屋外走去。
待到关门声响起,床上睡着的人也睁开了眼。
那双眼又大又圆,眸子灿若晨星,哪里有半分曾睡着的样子?
少年掀开被子坐起身,竟是赤.裸着身体,他摸过枕头边的衣服窸窸窣窣穿好,撩开纱帐下床。
一双骨肉均匀的赤足落在地毯上,他快步走向墙角的红木立柜,松垮垮挂在肩上的绸料睡衣发出摩擦轻响。
屋子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他却熟练地避开那些挡住路的桌凳,像是黑暗中也能视物一般,径直去窗边书案前坐下,取过了一本卷册和一支笔。
他一边将笔尖含在嘴里濡湿,一边翻开了卷册。
册里装订着一刀上好的宣纸,纸张雪白柔韧,整册空白崭新,只有第一页画着串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黑墨团。
每个墨团看似不成章法,实则形状相似,都有五个小瓣,上面四瓣,侧面一瓣。乍眼看去,就像是稚儿趁父亲不在,在他书册上胡乱涂上的一串梅花。
少年将笔尖从嘴里取出,唇上已经染了一抹黑,他颤巍巍地落笔,动作笨拙地描摹,在那串墨团后涂上了朵新梅花。
看着那墨团,少年抿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按个爪!
今天又是见到漂亮哥哥的一天。
太监回到自己屋,已经没有了睡意,他合衣靠在床头,盯着那朵烛花,又想起一个月前,他在乾德宫值夜的那个晚上……
殿宇一角的掐丝珐琅双鹤香炉冒着缕缕白烟,整个大殿散发着淡淡的檀香。造型古拙的盘龙含珠水漏,每过一刻便有水珠滴落,坠入下方的金座莲盘,发出滴答轻响。
宽大书案后坐着的人俊美且年轻,苍白的脸上是双狭长漆黑的眼睛,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郁。
元福屏息凝神地站在殿旁,微低着头,用余光留意着书案后那道执笔的身影。
太监不能直视主子,却又要注意到主子的需求,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安静的殿宇里,羊毫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身旁壁上的烛台,偶尔会发出哔啵一声灯花轻响。
御前总管成公公在这时匆匆进了殿,至书案前呈上了一样东西,又在小声禀报什么。
元福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往那方向瞥一眼。
片刻后,等到成公公退出殿宇,书案后的人站起身,慢慢踱步往外走,那片绣着金龙的黑袍下摆,停在他低垂的视野中。
“元福。”皇帝年轻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奴才在。”
昭帝叫了人后却没有了下文,元福心中暗自惴惴,半晌后,终于偷偷抬起了眼。
昭帝整张脸都隐没在烛光阴影里,只能看见那高挺的鼻梁侧影和锋利的下巴轮廓,透出帝王天生的气势和威严。
元福心中一颤,即刻收回视线,目光下落时,瞧见他手心托着块不大不小的瓷片,正暴露在烛光下,白底青花纹,反着柔白的光。
元福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宫里常见的一类碗碟瓷片,普通细瓷,城郊的官窑烧制,是他们太监宫女专用的碗碟。
他不敢妄自揣测,只屏息凝神地站着。
片刻后,昭帝不辨喜怒的声音终于响起:“元福,你即刻带着红四去一趟湥洲,给朕接个人进宫。”
“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