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无厌闻言,暗暗吃了一惊。
她确实下了毒,但自诩手法高明,不该被人看出来。且这毒虽落下了,距离药性发作,却还有段时间,对方此时自当无碍,不可能察觉。她怀疑这只是小公子诓诈自己的虚言,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说道:“我若是能下毒,定然将你毒个半死,岂能容你在这说话。”
阿狸捏住欲无厌的手:“就是藏在指甲里,是么?”
欲无厌爱美,但一双手却是未作丹蔻涂抹,也不蓄甲,反倒指甲修剪得形状圆润,异常朴素无华。这是因为她修习医术,若在手上做那些爱美功夫,只会累得她干活不便,还显得业余不专业。
她是真心学医求问,虽则爱美,也不会舍本逐末,是以在这一方面,竟是循规蹈矩得很。
此时,欲无厌的右手被捉住。她一贯自负花容月貌,只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完美无缺。时人以白为美,她肤色自是相当白皙,然眼下,她的手被方家的活死人小公子搭着,两相比对,竟衬得她一双手有些暗黄发枯。
欲无厌盯着小公子的手,不禁发愣。
活了十多年,居然在外貌上明显输给一个年轻公子,虽则只是肤色,也叫她不能容忍。这使得她一时心生妒意,再加上手的主人处处要她难堪,恨与妒交织一处,便叫她突生一股冲动,只想在那双堪称完美无缺的手上乱咬一气,最好咬得那双手血迹斑斑,皮肉开绽,
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必是相当大快人心。
如此,欲无厌一张秀艳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扭曲的笑。然后她又想,听说这方家小公子自幼是个活死人,进食不得,因此便依食特制草药而生,荤腥不沾,真是脱了俗世凡意的了,说不得一身血躯尝起来,极为不寻常,或有可能是甜的也说不定。
这般想着,她再去看小公子的手,便与先前感觉大不相同。那双手此时落在她眼里,就好像煮得透熟的甜柿子,仿佛只要咬开那薄薄的皮,便能露出底下甜腻的血肉,瞧得她心头大为悸动。
阿狸全然不知欲无厌心中想法,是如何兜了几个转,他只是握住欲无厌的手,捏住那纤纤食指,抵着指甲盖问道:“便是这处了,是么?”
只见欲无厌食指前端的指甲盖缝隙里,果然留有一层白色粉末,若不仔细审视,很难注意到。
这样叫人“摸到家门口”,欲无厌总算是认清了,小公子不是诓她,而是确然发现了她在使毒。但认是不能认的,她只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什么呢。”
阿狸道:“你这毒没用,用在我身上,比你头上擦的效果差。你头上的香料还更熏人点。”
欲无厌闻言,呆了呆,旋即怒得要发狂。
她长到这般大,从未受过如此大辱。
欲无厌平生有两样最为自得,一是自己的美貌,二是种种心计。然而这两项,今日却在一人身上,齐齐撞了壁。对方不仅对她的容貌视若无睹,也没被她的伎俩害到,反而是她因此受制于人。
不仅如此,这人还侮辱她的医术。自古医毒一家,神言宗只教如何救人,她自学了毒术,暗中使出来,不着痕迹的,也叫不少人吃尽苦头。但这方家小公子,看穿了她的使毒手段,还拿她的毒粉同头油做比较,说她使的毒,不如头油。
一时之间,都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在侮辱她的毒术,还是在讽刺她的梳妆品味。
欲无厌气得浑身发抖,此时此刻,只想喂这方家小公子吃下一整瓶剧毒的杀人药,最好把人毒得口疮舌烂,肝肠寸断,免得再开口说出叫她恼恨的话来。
恰恰便在这个时候,欲无厌听到方家小公子又开了口,说的是:“你是不好嫁我的。”
此话跳跃突然,竟是重回了打喷嚏之前的谈话主题。
欲无厌冷笑一声,打算听听这小公子有何高见。
阿狸沉思片刻,说:“若你执意要陷害苏绮言,最后结果,大概便是我将你们两个都娶了。但我不大喜欢你,假如真要娶,妻只有一个,那你就只能做妾。这你是能忍得的么?”
岂有此理!
欲无厌听完这等言论,险些一口恶血喷出,光是想象了一下,她便觉得自己要活活气死。这小淫贼好生厉害!她最讨厌什么,这人就能做出什么事来!天生是她克星一般!当真要命!
她阴森森道:“你可以试试。”
阿狸道:“我是不想试的。”又十分冷淡地问道,“难道你是特别想当妾?”
欲无厌气结到几乎脑袋冒烟。
阿狸又打了个喷嚏,花露油的香气刁钻地涌进人的鼻子里,熏得这身凡胎有些发晕。他先前说的那通毒粉与发油的比较,全数是实情。这身壳子浸着药物长大,以至于具备抗毒性,凡间寻常毒物,怕是半点毒害不了他,但过于馥郁的水粉香料之流,却能轻易挑动他脆弱的神经。
本也只是抱着欲无厌做做样子,这会儿几个喷嚏打出来,眼见有停不下来的架势,阿狸便将欲无厌推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