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在帮她修剪手指甲。 他一愣。 细细嫩嫩五根葱笋般白玉手指,太子拿了把小鎏金剪刀,正在给她把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细细修剪整洁。动作小心、仔细而耐性。 冬至节了,窗外腊梅花冒出了花骨朵。月牙而挂在树梢,风吹檐角,叮叮铃铃。红蓼轩暖阁内,红螺碳火烧得屋子暖如生春。 两个人穿的都是棉服冬衣。太子一袭大红色织金牡丹的家常便袍,领圈貂毛。肤色白皙如同银黄的灯影下、金瓶里插着的一朵白栀子。 蓝云畅也是滚雪白兔毛围脖的交领小袄,头梳两个小揪揪,又可爱,又精致。他给她修剪指甲,仿佛渐成一种无法遏制的习惯和癖好。 蓝云畅站在他面前,心想:来呀!亲我呀!按套路——哪怕是梦里这般场景,你不早把我嘴掰起来亲了、啃了、咬了吗? ……扑啊!到底是给我扑上来啊! 李容桓摇摇头,微地一牵唇角,看她一眼,抬了睫毛,复又垂下,沉默不吭声,依旧给她修指甲。仿佛说,别乱动,小心给你剪到手……这小丫头,剪个手指甲都动来动去。 蓝云畅又道,“太子哥哥,我的这嘴,昨儿夜里好像是被一只蚊子叮了下,你看,你看,是不是还有点肿?” 亲啊!格老子的!快亲啊!你亲不亲?到底亲不亲?…… 蓝云畅闭着眼睛,她想学着梦里那些招式以及调情手腕,晶晶亮亮的小嘴把往太子面前努力上凑,并微微地一卷舌翘舌,舔嘴,自以为风情妩媚、诱惑力十足。 太子又愣了一下,看了半晌,放下手中的小鎏金剪刀,由一个宫女接了。伸手,抬起她下巴,果真地左右掰了掰,认认真真一打量,观察,甚把指腹往小女孩儿那水晶果冻似的嘴唇轻地一抚,“哪有肿?——这里居然冬天也有蚊子?” 他甚诧,觉着奇怪,表情君子,眼睛干干净净,坦坦荡荡,没有丝毫杂念。 蓝云畅自胸口深深吁了一气。 她缓缓睁开了眼瞳,浓密睫毛长长扬。现在,她终于是明白了——她明白,太子李容桓,这个十七岁看着无比老沉稳重端庄的少年,未来大胤帝国的皇帝,除了梦里,在现实,他根本就当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儿。一个稚嫩胎毛都未脱净的小豆丁。 在现实里,根本对她萌发不了丝毫情/欲、跟别说那些什么男女间接吻之事了! “好了!” 他终于给她剪完了。帮她整整衣领,像逗小奶娃儿似的,在她头上轻拍了拍。“你饿了饿?” 他露出一个姨母般的慈爱微笑,依旧是如同诓三岁小孩子似,“今儿可是冬至节,孤王忽然感觉有点饿了,我看你这暖阁吃的倒多,有饺子和番薯汤果或羊肉汤吗?” 皇宫太后皇后那里,其实早就过了节,他故意来陪蓝云畅,就是怕她失落孤独想家,口称自己饿,其实,只是仪式感十足不管怎样,要和蓝云畅过一过冬至。 可岚彩棋等赶紧急急忙忙,“有的!有的!殿下,小炉子上还热着呢!奴婢们这就去取!”然后,一个个笑吟吟赶紧去了。 蓝云畅内心失落,像被什么给戳了个大洞,没挨到这男子的嘴,她就跟齐公丢失了腊肉,面上笑咧着嘴而不做声,实则简直不爽极了。 想尽了一切办法,这男子,就是不亲她,不吃她;就是表情坦荡、老沉君子,不给予证明那天蓝云畅因为溺水而被他“人工呼吸”——嘴挨嘴一刹那间,蓝云畅的心,到底有没有砰砰砰乱跳?证明她是不是对他动心? 蓝云畅越想越不甘心。 “嗯!这番薯汤果味道还不错,来,小丫头,你也喝一点儿?” 鸡翅木嵌瓷板的炕上小几,两个人分坐暖阁的窗下长炕。彩棋彩画等端了冬至过节的食物,太子李容桓尝了尝,小勺吃了好几口,便依旧姨母温和笑向蓝云畅把碗递过,意思是,叫她也尝尝。 蓝云畅尝了一口,忽然,她觉得不对!眼睛骨碌骨碌转着——这,也算是间接接了吻吧? 她细细品砸着男人吃过的勺子,喝过的汤碗边缘。暧昧十足的气味、仿佛轰隆一下充盈整个蓝云畅脑门。 男人的口水仿佛还沾染在那碗的边缘和勺子上面……满满的,都是他从嘴里散发的味道。 她夸张不停地脑补,一边不停给自己暗示说:没动心!没动心!不是嘴控!她不是嘴控!不动心!她没真的对这男的动心! …… 太子看她念叨得滑稽,吃相可爱至极,又不知念着什么。“来!”掏出袖中一方白帕子。“擦擦——” 然后,还是那个姨母般微笑脸,忍不住给她一边轻拭嘴角,一边念叨,“别噎着了!慢点,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 “豁朗一声”,蓝云畅手中的碗一下砸到了小炕桌上,番薯汤的汤汁儿淋淋漓漓溅了一桌。 蓝云畅抽搐着嘴角,完了完了!她不停扭动着面皮,直勾勾眼盯着男子的那嘴不动:这下可是要真的完了!她对这个男的……她对这个男的好像真的来了真! 丫的,心跳个鬼!心跳你妹!这该死的心跳! . 皇后周氏决定把云畅的大姐云舒、接入宫中小住一阵。 “来,云舒,好孩子,你过来,让本宫细瞧瞧……” 景和宫东暖阁。皇后笑吟吟拉着蓝相府大姑娘云舒手,亲切而和蔼,和她闲话聊着家常。 云舒穿着件绯丽绣牡丹金纹的大红滚银鼠貂毛棉袍,身姿端雅,落落大方。“是!”福身,走过去,顺着太后所伸之手搭着她炕榻边端正恭顺坐了。 宝仪公主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说来也有些搞笑,李容桓态度分明、严厉不容一丝妥协要送妹妹去青云观禁足思过,宝仪先开始也是死活不肯,皇后太后俱都不依,和太子李容桓僵持对立,正闹得不可开交,这时,那宝仪居然形容落寞、披头散发跑出来。“去!我去!皇兄,母后,你们都别吵,我要去!”……是的,这一切,全都仰仗蓝云畅背地里暗暗捉弄所干的“好事”,夜里穿进梦里去吓唬人家,结果吓得人半死不活,兄长这一说,赶紧忙不迭答应着死活要去青云观——把那里看成是自己的避难所。 皇后觉得这事儿诡异、诧异极了。不过,也没多多盘问。宝仪公主之事,皇后终究把所有过错都推卸在小小的女孩儿、九岁的蓝云畅身上。 若非她,李容桓和她女儿宝仪也不至于兄妹出裂缝。这一切,都是那小丫头错。到了这太子身边,就兴风作浪…… 其实,当然当然,各中理由都敌不过曾经朝野内外的纷纷传言——太子,不好女色,却看中了蓝相府的小女娃儿,他极有可能是个恋/童癖。 皇后周氏担心不已。要是李容桓毁在这小丫头身上可就不太好了! 她相中的贵女其实有两个,一是上官太傅家的那个孙女上官宛如,就是那天宝仪唆使人去害蓝云畅、她划船接应配合的那小姐。 上官宛如这件事给皇后周氏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觉得这件事里,谁都有错,可这上官家的小姐也是太不懂分寸,心思歹毒,因此,现下,未来太子妃的人选就主要投注在蓝相府的蓝大小姐云舒身上。 太后对这蓝家的大小姐云舒一向印象深刻、评价极好。 鹄峙鸾停、端庄淑仪,是整个贵女圈中最有名的才女。 “对了,云舒,本宫可听说,你最开始习画的时候,也才五岁,当时画了一副画,好像画的是一副虾……你的那父亲得意炫耀至极,拿了给本宫看时,本宫也着实惊了大跳,整个虾须柔韧飘逸,虾身莹润剔透……呵呵,其实要说这画儿,我们家桓儿算是很不错了!如今,依本宫看呐,唯一可以将他比下去的,当属你这蓝相府的才女了!” “是太后谬赞!臣女可万万担当不起……” 蓝云舒很是谦虚恭敬温婉的微笑。低垂下睫毛,目有羞涩,却心底着实得意。 钟灵毓秀、这个集才华与美貌聪慧与一身的蓝相府大小姐,她最喜人夸赞的,就是说她什么字儿啊、画啊、学识什么的最厉害出众。 若是有人夸赞她样貌,她反倒觉得庸俗实在不足为奇。 自古政治官场,朝堂纷争,复杂而千奇百怪。再说这内阁首相蓝中棠,一直被太子一党视为朝野中的大毒瘤,太子对他不喜,一直在拿他把柄想去除之意,于是,蓝中棠立马舵转他方,在皇后周氏求庇护靠山。蓝中棠以前的庇护靠山自然是现如今早已瘫倒在床、几同废人的皇帝无疑了!蓝中棠知道形式对他不利,立马将舵一转,百般和皇后周氏拉拢关系。而皇后周氏,为了稳固后宫与整个局势地位,也不得不和这蓝氏一族搞好关系。 因此上,在虽对蓝云畅被太子教养身边一事有诸多的不满,但是,还是忍了!若非宝仪公主一出,觉得这蓝云畅果真孩子气重,太小,不懂事,又怕纷纷流言——关于太子“恋童”的流言对李容桓不利,于是,有意便讲蓝云舒隔三差五叫进宫陪着聊天说话,甚至,让蓝云舒就小住在景和宫一阵时间。 这两个人也不知相继闲聊了多少回,也不知说些什么。 终于有一天,机心械肠、拌蒜加葱地,皇后私下里背人干了一件老脸没羞、非常见不得光、村妇俗子事儿——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说,今日雪大风寒,您又刚吃了几盏热酒,就别先急着回东宫府了!她让您在偏殿的西暖阁暂时小憩一会儿,待雪停了,风小了再回去……” 每到朝事政务忙完后,问安礼节在太子身上也一样不例外。太子有时回去景和宫,有时回去太后那里的坤宁宫。今儿雪下纷纷,鹅毛飘洒,太子去皇后周氏那里用午膳。 按素日规矩,他一般是不需在皇后周氏那里用膳,今日皇后周氏死劝活说,他留下来。 皇后身边的一小宫女如心给他细心整理着袍子金冠。 李容桓听了那宫女话,又望望殿门外天色,只见雪是越来越大,铅云如淡墨被泼,低低垂着。 他想了想,也没说什么。“那孤王呆会儿再回去吧!” 便径直向西暖阁走。 京和宫东西两暖阁,皆燃着地龙,尤加几盆上等碳火,熏得阁内更是温暖如春。 隔内室十二府紫檀嵌染牙广韵围屏,里有一张红木嵌螺钿大理石罗汉床。 李容桓微熏,因几盏烈酒入腹后,头正晕晕虚虚,足下一顿。他意识这暖阁怪模怪样,却说不出哪里怪。蓦然,微一侧目,只听水珠哗哗流淌之音,一个女子,□□着雪白胴体,刚刚从一个大浴盆出来。 李容桓猛地一背转过身—— 是的,蓝云畅的姐姐蓝云舒,独自正静立在那暖阁间的屏风背后,她在沐浴、更衣、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