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身披一件深绿的军大衣,因为常年潮湿,骨头里积着经年不散的病症,这使他弯腰驼背,整个人都要陷进厚重的衣物里去。
"后生娃啊,你们来的不巧。前面有人,不能过了。"
带队的老师说:"我们是帝国第一军校的,来拜祭元帅,通行令已经发到您的光脑上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管理员点着头,却不见他的下一步动作。
带队的老师常年待在军队,一向雷厉风行,见状面色不虞。钟洵之在一旁续话道:"大爷,我们一来一回,路上时间也很赶,不知道您能否透个口信,里面是什么人?要等待多久?"
他面容俊逸,正是讨长辈喜欢的长相,说话也客气。听他这么说,老大爷从军大衣里眯出一只眼睛,钟洵之忙露出一个笑。
大爷便就着这个弯腰驼背的姿势,将钟洵之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他肩章上停留许久,表情渐渐有些温和了,
"行,我帮你们带话,"老管理员最后叹了一口气,"那里面的,也是个伤心人,如果进去了,少说多错。"
他慢慢地倒过悬浮平台,正准备往里面去,却听见旁边的广播里传来一个声音。
"陈伯,没事的,"一个人低低道,"他们也……舟车劳顿,不容易。来这边见过了,便早些回去吧。"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嗓音清冷沙哑,竟像是哽咽之后,心碎至极,只余着一滩冷却的死火。
老管理员顿了顿,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便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说:"跟我来吧。"
*
所有人换乘了摆渡车,万里平原荒草萋萋,就着纵横交错的水系,在脚下无边无际地延展开去。
悬浮平台追求稳定,速度并不快。摆渡车与老人并行,钟洵之探出车窗问:"老人家,能麻烦您说说,那个人是谁吗?"
摆渡车四面空空,只有四根杆子支撑着车顶,以Alpha的耳力,即使在最后一排也能轻松听清楚前面的对话。钟洵之向老人搭话,也是存了让班里人都听着的心思。
老人并不说话,钟洵之又说:"我们知道了,也好做准备,不会冒犯。"
这时老管理员才有了反应,慢慢地说:"刚才发话的,是元帅的未亡人。"
后面立刻有人惊呼:"开玩笑的吧?谁不知道元帅"星匪不灭不成家",寡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
话里话外就差说这所谓的遗孀是个骗子了。
钟洵之连忙横了后座一眼,发话的人自知冒失,连忙臊眉耸眼地垂下头去。
他又赶紧回过头来打圆场:"大爷,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他也是一时惊讶,没有恶意的。"
谁知那老大爷竟像司空见惯一般,连眼皮上的皱纹都没有动一下,只道:"常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见过了,你们便明白了。"
具体明白什么,他却不再说了。
一刻钟后摆渡车到站,地平线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点深色的影子来。
钟洵之带队走在前面,老人领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雨后湿漉漉的草场。片刻后,走到近前。
元帅的棺椁就在那里。石碑前站着几个人,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身旁是几位军官,正有群里提到的莫文和歇尔森。
钟洵之直觉那年轻男人正是广播里说话的人,脚步一顿。听见一行人的动静,石碑前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时,钟洵之呼吸一滞。
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压抑的倒抽气声,都说元帅平生不平星匪不为家,可那一刻,钟洵之心中竟大不敬地生出一个念头:“若我是钟皑,便是从此卸甲归田不问世事,也算是值了。”
这是位男性Omega,他身着黑色西服,苍白而清瘦,眉眼却近乎浓墨重彩,整个人仿佛笼在一种近乎惨烈的黑白里,只有紧抿的薄唇透出唯一一缕血色。只一眼便让人惊心动魄。
他确实是美——乃至于散乱的发丝、打皱的领口、微红的眼角,那些憔悴,都成了不事雕琢的点缀。
而这种美又是毫无侵略性的,不张扬,不挑衅,是一种浸在骨子里的沉静清冷。
这样的人却生着一双桃花眼。按理说,那会显得轻佻浪荡,然而上挑的眼尾又被他骨子里的从容压住了,变成了一种平和的、纯粹的美感。
他静静说:“初次见面,我是白见俞。”
“多谢,你们来……”白见俞闭了闭眼,清冷而昳丽的面容上,竟闪过一丝宛如实质般,深沉的痛苦。
他颤抖着长舒一口气,就像在借着这个动作,把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不该存在的祈盼与撕心裂肺的苦痛,全部清出脑海一样。
他语音一顿,才继续道:
“拜祭……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