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笑容依旧。
青年瞥了他一眼,说:“你认识高晏吗?”
主教一直温文有礼的表情才有些不明显的裂隙:“当然。高姓在永明上阶姓氏。他们祖辈曾经是女王的随侍。早在女王陛下还没有登基之前,他们就陪伴在女王身边。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亲眼目睹了女王陛下从普通的少女真正蜕变成为强大的神。”
“很官方。我听说他现在不在永明了,还成了教廷最棘手的人物,几次让你们枢机团的人下不来台。”青年吐了个烟圈:“你个人。对他有什么看法?”
主教没有回答。
青年也没有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二十二年前,这里发生过12级异常事件。处理人是高晏。”
“是的。”主教说:“我在来之前已经看过卷宗了。他之前像我一样做过主教,处理过许多异常事件。这一件只是其中之一。”
说完后便缄口不言了。
青年大概知道从他身上问不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没有再开口。
在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停下,都沉默地看着缓慢移步的神使。
过了好久,他才从另一边绕回了起始点结束。
转身回到主教身边,不知道低声附耳说了些什么。
主教听完后,表情明显是有些凝重。
“所以怎么说?”
“是回响。”主教说。
“回响?”
“原科长,万物都是有记忆的。当一个事件深刻得被万物知晓并记录下来,它就有被重复的可能。天地之间存在着女王的力量、万物的力量,它无所不能。”
“你的意思是,它感召已死的人、将死的人来这里,来扮演、重现之前发生过的事。”
“可以这么说。”
青年看向十字架边上站着的那名教使。
“这是二十二年前神女事件的复刻的话,说明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二十二年前分食神女的事件真正发生过。那么你们教廷可能需要向议会做出解释了。”青年语气平淡:“为什么你们的教使,会唆使民众进行这样的仪式,残害无辜者。”
主教说:“原科长,庞大的群体中难免会出现一些有问题的人。不论是教廷还是军部内,都是难以避免的。再说,据高晏的报告来看,当年并没有任何本地民众死亡。”
“是吗?”青年似乎有些轻蔑。
主教低头察看了一下,说:“是的。那时候仪式并没有成功完成,就算是那个差点被分食的名叫孟千山的女人。她最后也和其它人一样,被安置到了别的地方生活。甚至为了保护她,负责善后的人还给她新的名字和身份,虽然这样毫无必要。但……”
“她的新名字叫什么?后来又去了哪儿?”青年打断他的话。
“不知道。”主教并不像是敷衍他:“连安排这件事的人也不会知道。出于安全的目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青年沉默着没有再开口。
主教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我们这么做,足以见得我们教廷在这件事上的谨慎。而当年的教使也已经被处死,为他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至于现在么……”
他说着,看向那些如雕像一样僵站着早就没有了生息、姿势诡异的人们。
“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回响,不过是一场天灾。这场天灾,又何尝没有本地治管署失职的责任呢?明明应该是被严密封锁的区域,却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内,都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里的异常。几千人,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多天,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说着笑了笑:“军部对于治安署的管理,大概需要更严格一些了。”
陈署长一直在旁边抹汗,听到他这么说,想辩解,又不敢,焦躁不安。小心翼翼偷看青年。
主教扭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孟歧川。
“这是幸存者吗?”说着主教身边的神使突然上前一步,手轻拂她额间,不知道在做什么。
孟歧川下意识后退躲开。
神使动作僵了一下,再上前一步,这次她犹豫着没有再动。
神使的手没有任何温度,让她想起刚才不小心触碰到这些僵直的行人的感觉。
但只是轻轻一碰,神使就收回手退了回去。
主教看了一眼神使之后,只对她说:“你很幸运活了下来。回响简单来说,是一场群体性的臆症。记忆混乱的情况一般不会很持久,只要离开了事发点,很快就能复原。回家去吧。”
说着转身便离开。
边走边向身后的陈署长说:“我们留人在这里,配合你们对本地区进行重新封闭。希望这次,治管署多少担起些责任来。别再渎职了。”
青年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脸色并不好看。
在他的示意下,陈署长让工作人员们收拾仪器向外撤退。
孟歧川站在乱糟糟的现场,抬头看向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
一切都是假的,她知道了。
可这又怎么样呢,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被悲伤击穿。还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亲人。那种剧痛令她内腑痉挛得想吐,可眼睛却一点也没有湿润。
以前她总觉得,人难过就会哭,开心就会笑。
现在才发现,悲伤的时候也可能会连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有无法逃避的钝痛。像有人用刨子,正将她的心刨成一堆细丝,这刨子却偏偏还不够锋利。
青年站在她旁边,也看着‘孟千山’。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怔怔的。
过了好一会儿,扭头示意孟歧川跟上:“走吧。我会叫人帮你找到你家里人。”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会想起来的。你没听那个白袍子说的话吗?主教是不能说谎的。既然他说很快就会好,一定就是很快就会好。”青年在前面边走边说。
孟歧川跟在他身后,无意识地将每一脚都踩在他踩过的地方。低声产顺:“我是不是疯了?”
“你只是被‘万物之力’弄乱了脑子。”青年的声音听上去心不在焉。
“真的有万物之力存在吗?”
“我也不知道。”青年说:“但死者能够复生、星舰能够运行,起码可以证明,确实存在着些什么力量吧。”
孟歧川不肯面对那种痛感,只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你来这里本来是要做什么的?”
四周的灯正在撤去,城镇里的光一点一点的熄灭,在黑暗来临前,她听到青年的回答。
“想看看,一个……故人的过去。”
当光熄灭,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两人都下意识停下来。等眼睛适应后,借月辉才又继续向前走。
“是个女孩吗?”孟歧川问。
“对。”
“她以前住在这里吗?”
“她出生后大概只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吧。但她记事很早,所以对她来说,这里应该才是最原始的故乡。”青年说。
孟歧川问:“那,你已经找到了,你想找的东西?”
青年说:“是的。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许整件事的细支末结不那么清晰,但总统上来说,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他说着突然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笑起来。
笑声异常爽朗。
“怎么了?”
“其实我些年,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青年笑着说,随后笑意慢慢消失:“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曾在永明星向女王祈愿,希望能重新见到她。但也许,这个大戏台之所以会被搭建起来,所有这些死者与将死之人之所以像傻子一样被戏弄摆布,只是星辰之上的女王对我的讥讽。”
他面无表情说:“她在告诉我,一切都毫无意义。她很容易就可以使无数人重生,人类眼中不可突破的死生,在她眼中像玩具一般可以随意摆弄。”
说着抬头看向星辰:“但她就是不会给我,我想要的那个。”
这声音听上去格外冷静,似乎一点感伤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有一些别的东西在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