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后继人员增援的陆续到来,对八字坡的调查进度被推得格外地快。
他们在车边支起了帐篷,放上了桌子,挂上了灯,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把看上去十分舒服的椅子。
但青年没有坐。
他在问陈署长二十二年前神女的事。
可陈署长也回答不出来。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因为当时压根就没人报警,我只知道是教廷的人没有通知任何单位机构,自行过来处理的。他们处理完之后,才告诉我们有这么回事儿。但具体没有提更多,只说是‘八字坡发生了危险度12的异常事件,教廷已对其进行净化’,后来依照12级异常事件的处理流程,这里就被封禁了。”
“这里的居民呢?”青年问。
陈署长说:“这里的居民全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关于异常事件的记忆。这里封闭起来,他们也被分别安置到了别人城镇里生活。”
青年并不高兴:“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自己就没有做过调查?”
陈署长很为难:“教廷来的是一位素衣主教。我们……我说话都不敢看他。”又怂又真诚:“真的不敢。”
并立刻补充:“但之后我马上就把这件事的报告上传了。”
只是每天帝国各处发生的异常事件太多,这件事,在本地看来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毕竟几千人失忆,可在整个帝国的数据库中,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神女的传言是从哪里来的?”
“就是民众无端揣测嘛。后来我们也宣传过,这都是无稽之谈。渐渐地也就没有再讲这些有的没的。”陈署长笑了:“世界上哪会真有唐僧肉这回事呢。只要吃了对方的肉,就可起死人肉白骨,这怎么可能。”
说着,大概想起眼前就发生了死人返生的事,有点嘴软。
“当时来的素衣主教是谁?”青年问。
陈署长连忙叫秘书把当时的报告调出来,看了一眼:“叫高晏。”
青年便不再说话了。
他一手插兜,一手夹着烟,眯眼看向小镇。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有工作人员匆匆过来:“根据现有的数据看,本地时间流速是正常的。没有任何发生过‘时间异常’情况的痕迹。”
正说着,突然他手中的即时通讯频道传出喊叫的声音,对方匆忙地报出了一个坐标:“在废墟这边,快过来看看。”
孟歧川下意识站起来。
起身跟着工作人员的青年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回望,示意她跟上。
孟歧川大步追上去,心跳得非常快。
其他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有些狐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因为跟着青年,所以没有人开口询问。
从这里到废墟还有些距离。
青年和她走在最后面。工作人员很匆忙,但他并不着急,边走着,边看向四周。两人在‘热闹’的街头穿行,有的地方人太多,孟歧川不得不侧着身体,从‘人流’缝隙中挤过去。有几次不得不触碰到那些‘人偶’一样的人们,那种冰冷又微微柔软的触感,比尸体更令人反胃。
“你住这里。”青年对她说。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意思。
孟歧川也无法反驳,因为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提过了。
“你是已死的人返生,还是绝症患者?”青年把手中的烟头弹在地上,用脚捻灭。扭头看她。
孟歧川摇头。
“都不是?”
“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青年语气算不上温和,但也并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不带情绪地询问。
“我不记得在这里之外,还有别的人生。”孟歧川扭头看向四周。
站在远处旁观,和身处其中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城镇好像一个巨大的戏台。而她是众多木偶中的一员。
“我只记得,自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
“十九年?”
“十九年。”
“如果你真的在这里出生,那你最多只有三个月大。因为这城真在三个月之前根本是坐空城,一个人都没有。”青年迈步走下大道,踩在杂草中,退开几步向她伸出来,示意她:“小心脚下。”
去废墟是没有路可以走的,虽然前面的工作人员拨开杂草,清理出了一条小路,但并不平整,一些较为矮小却茂密的灌木会阻挡视线。
孟歧川搭着他的手臂,跨过被草遮蔽的水渠。
他非常瘦,摸上去体温要比她高一些,手臂紧实,与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很一致——看上去高而伶仃,可肌肉匀称有力,让人莫名觉得,哪怕话不多看上去温和,可动起手来一定是个攻击性十足的危险人物。
步行了三十多分钟后,废墟就在不远处了。
工作人员在那里架起了强光灯。弄得仿佛是白昼。工作人员们围成了一圈,不知道在看什么。
孟歧川从青年身后伸头向人圈的中间望去,在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的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被丢在了没有氧气的真空之中。
她看到了孟千山。
孟千山被绑在荆棘条捆成了十字架上,脚底是已经燃烧殆尽的柴火堆。周围十多个人,跪伏在地上,头深深地低垂着,双手捧着银色的餐盘,举过头顶。地上有一个用细碎的骨头摆出来的奇怪圆型大阵。看上去像是劣质动漫中的魔法道具。
穿着黑袍的教使,站在柴火堆做,一手按着心脏处,一手拿着镶嵌着宝石的法器,闭眸垂首,似乎在进行祷告。
孟歧川记得,那个法器日常就放在圣堂的祷告台上。
当人们做完祷告,教使会有它轻轻触碰大家的额头,予以赐福。
孟歧川只觉得,耳中轰鸣,她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不行。她无法呼吸,哪怕拼命张着嘴,也仍然感到不舒服。
工作人员跑过来,向青年汇报这边已知的情况:“柴火上有助燃物,从剩余的灰烬看,起码烧了一个多小时。但是被绑着的人,并没有被烧伤的痕迹。甚至是身上的衣物都非常完整。不排除是空烧之后,再把人架上去的。而从这些人的动作推断,他们正要进行接下来的仪式,大概……”
他说着,似乎感到不适。声音又低又含糊:“大概是分食。”
孟歧川别过脸,不去看孟千山脸上的痛苦。只看着那些举着银盘的人。
这些人她当然都认识 ,她目光从体育部长和隔壁的阿婆脸上扫过。
一时之间内腑翻涌。
孟千山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但善良抵不过愚昧与恶意。
“这个阵是什么东西?”青年问工作人员。
这时候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这是献祭的阵法。我们教廷一直在寻找,与万物沟通的方式。阵法就是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青年回头。
来的是一位穿着素白色华夏古袍的素衣主教。他身后跟着一名执事,和一名神使打扮的人。
青年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陈署长。
陈署长连忙摇手:“不是我,我没有通知教廷。”
主教笑:“严格来说,所有治安事件属于治安署的管辖范围,所有异常事件属于教廷的管辖范围,我并不需要得到本地治安署长的允许才有进入禁区的权利。原科长,这是我的现场。但请放心,我们乐于向原科长分享我们得到的信息。”
说着,并不理会其他人,扭头看了一眼黑袍神使。
神使上前。
工作人员一拥而上拦住了他。
对方僵持,主教微笑看着青年,青年冷眼看他最终点点头。
工作人员这才离开。
神使上前,似乎是在审视这奇怪的仪式。
但他的行动非常缓慢。半天只走了一二步,而他的架势,似乎是要一步一步地围着这个阵法走了一整圈。
主教并没有什么架子,站在青年身边与他寒暄完,说:“原科长之前拒绝我的提议,实在令人意外,可以说你是我见过,最坚韧固执的人。”
青年点了支烟,未置与否。只是说:“据说今年以来,各地异常事件阶梯式攀升,主教大人的日子也不大轻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