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秦越上完识字课和算数课,学堂就放课了。
来上课的大部分弟子年岁都比他小几岁,看起来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被送来启蒙了。放课后,这些比他更小的弟子也都有人来接,学堂外围着一群更年长的男男女女,看上去像是小弟子们的师尊,又或者师兄师姐。
唯有秦越一人形单影只。
他看着这群下课的小弟子们如同飞鸟投林一般,跌跌撞撞地扑到来接自己的人怀里。奶声奶气的叽叽喳喳和宠溺的哄人声一道在学堂前的空地中交错响起:
“师兄!有人欺负我!”
“哪个欺负你?!快给师兄说,师兄给你讨回公道!”
“师姐!要抱抱,要抱抱!”
“好,哎呦,你这个折磨人的小鬼,都这么胖了还要抱抱,师姐要累死啦!”
“师尊,呜呜,今天的课我听不懂怎么办?呜呜呜。”
“哎呦,哭什么,没关系,师尊这就回去教你。”
“……”
真热闹。
秦越已经上了两天的课,已经看了两天这样放课的场景,但他却是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正独身一人。
两天的时间,本来够他对这样的生活完全习以为常,毕竟乞丐只有尽快习惯各种各样的生活才能活下来。
但今天,秦越却忽然无法习惯了。
他忍不住想起师尊的手。
那双手皮肤白皙,手指细长,很好看,却同时也冰凉得叫人一碰就不由自主地退缩。
但是秦越很喜欢被那双手触碰。
这双手曾经摸过他的额头,将他抱下飞舟,牵起过他的手。
如果师尊,如果师尊能……
秦越看着身边的小弟子们扑进大人的怀里,然后被摸摸头,或者被一把抱起拍拍小屁.股,又或者被牵起手,相携笑着离开。
他眼中渐渐燃起希望的火焰,又渐渐地熄灭下去,只留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火光在眼里闪烁。
如果,如果他和师尊也能像这样就好了。
秦越听不懂学堂的课,看不懂书页上的字,更讨厌那些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的人。
他也想师尊能安慰自己。
师尊连舒师兄都给过帮助,应该也会给他帮助吧。虽然师尊曾经说过最近很忙,但是,但是他好想也像这样跟师尊亲近一下。
秦越不贪心。
只要能坐到师尊的身旁,听师尊给他讲一讲不认识的字,他就很高兴了。
秦越想到这里,走路的步伐快了些。
他赶到太初峰的驿站,乘着自己的专属仙鹤起飞,很快就回到了映月峰上。
秦越匆匆忙忙地穿过小径,推门进入山居小院内,来到师尊的门前。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沈夕刚刚将临江仙医的回信看完。
他昨日下午刚放出去的信件,现在恐怕才到临江仙医那里没多久,结果对方的信件现在就回过来了,一看就是看完他的信件立刻加急送过来的。
信中临江仙医询问他究竟为什么不在对方那里继续医治,并且长篇大论地解释他们的疗程才刚刚开始,效果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观察,希望丹霄圣君能够信任他。
天下的名医真是一样的难缠。
沈夕想到为自己治病的前五任名医,都是不管自己是否愿意,总要刨根问底,纠缠不休。之前他还能以长期不见疗效多次拒绝,直到对方彻底死心,现在这个更不好应付了。
沈夕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朝外道:“进来吧。”
他一边等着自己的徒弟进来,一边顺手将自己刚看过的信件稳妥地收到纳戒中。
沈夕决定停止与临江仙医的治疗这件事,他暂时还没有告诉其他人,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被第三个人知道。尽管秦越还是个小孩子,但他仍然很谨慎。
秦越一推门,就看见他的师尊正站在桌前,将一封封着红漆泥的信件收起来。对方面前的书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纸张已经摊好压上了镇纸,似乎正准备写东西。
而在书桌的另一侧台子上,还摆着一张油墨未干的纸张,上面写着端正的小字,还有好几笔潦草的划痕。
秦越刚刚加快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沈夕没有在意这点小小的变化。
他虽然让秦越进来了,心里却还装着刚刚的事。不仅仅是临江仙医,他还得给沈亭昱去信。
玄水镇上乞丐很多,还有很多乞丐仅仅因为发热就会死亡。他想在玄水镇上建设一座学堂,用来收容尚未及冠的乞丐,教他们读书写字,若是有根骨,可以去门派修炼,若是没有根骨,也可去俗世谋生。成年的乞丐便看他们是否愿意做工,再给他们介绍一些谋生的机会。
沈夕自己有庞大的家产,但不便时常下山做这些事。他就想和沈家合作,委托沈亭昱和远在山下管理自己家产的管家去办。
然后还有关于秦越洗髓的事,他尚在摸索材料的配比,以便更适合对方的身体,尽最大可能提高洗髓成功的可能性。
桩桩件件的事压在沈夕的心头,让他没有过多的心思去关注秦越这一点微小的变化。
秦越也知道了。
他的师尊真的很忙。
刚刚那因为畅想而鼓起来的一点勇气又缩回到他的身体里。
沈夕眼见秦越进来了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便道:“你来找我有事?”
秦越的双手绞紧了,他咬了咬嘴唇,道:“师尊,学堂的课我听不懂。我,我不识字……”
“上午的课业吗?”沈夕将信件收好后,就拿起毛笔,沾了沾磨好的墨,道,“上午的课业随便听听就好,大抵不过是些磨练心境之类的。下午的课业你听不懂是正常的,你才学认字,慢慢就好了。要是有不懂的东西,多问问学堂里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