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宰相称是去净手,向皇帝告了辞,却久不见归。 苏莺语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司祁衣角。 司祁便问众人谁愿意去寻一下宰相,在场高官皆哄堂大笑,司衍站起身一拜。 “陛下,臣弟去吧。” 那哪行? “不若大将军去吧。” 苏莺语道,皇帝点点头。 “就大将军去。” 闻言,司祁和神龙大将军的脸色都变了变,却说大将军不紧不慢起了身,臭着张脸。 “是。” 待人走出殿了,司祁打笑道:“众卿家都说说这两人,一天天要闹到什么时候,大把年纪了,脾性跟小孩子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番话引一阵哄堂大笑。 而大将军这一去,也久不归。 歌舞渐罢,广场上燃起了烟火,这宴会就快进行到最后了,也总算是生变了。 这变动来得甚至不算突兀,可大家的反应倒是挺激烈。 一群舞女握着匕首刺倒了身旁几位兴致正高的大人,宫城侍卫也出了内乱,自己打成一团。 原本喝酒喝得头昏目眩的众官一下子就清醒了,冷不伶仃地开始乱窜乱跳,躲桌子的,跑出去的,武官抢过刀开始抗敌的。 场面转瞬就失控了。 太监总管陈公公高叫着“有刺客!有刺客!” 下面一群人高喊:“护驾!护驾!” 此起彼伏的声音还莫名形成了一番音韵。 宫人和高官们推搡着皇帝跑进内殿,皇帝拉着苏莺语,皇后和德妃则跟在两人身后,临跑逃命时,德妃还冲皇后翻了个白眼。 …… 司衍以“护驾殿后”为名,再出现在司祁几人面前时,提着长剑,衣襟染血。 离宣和殿最近的就是律政殿,律政殿里留着皇帝平常小憩的内室。 此刻宫人们守在外头,皇帝,淑妃,皇后,德妃几人在内室里,当司衍推开门进来那一刻,德妃听见自己咽了口口水的声音。 皇后冲着她就也翻了个白眼。 “臣弟救驾来迟,陛下受惊。” 司衍抱手跪下,话声铿锵有力。 听得司祁皱了皱眉,他微微抬头,向门外眺望过去,隐隐看见些鲜血和整齐的人影。 “……” “吾弟受苦,现在外面情况如何。”司祁收回目光,问道。 司衍一脸郁卒,很为难似的,退了两步,慢慢把门打开。 “贼子不知是谁指派的,宫里侍卫也掺杂了他们的人,大臣们已经被贼子控制住了,臣弟无能,阻止不了……”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扬起了嘴角,邪邪的笑。 衬着他的相貌,这笑容诡异妖冶得像地狱之花。 “臣弟无能,阻止不了……阻止不了他们来见陛下。” 话声尽,司衍从容地把最后一扇门推开,浴过鲜血的宫城禁卫们整整齐齐列在了门外。 十几具宫人尸体就倒在他们身后,德妃伸出宽袖,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司衍站在他们的最前方,转过身,望向司祁一众,笑容越发肆无忌惮。 “皇兄” 他唤道,见司祁愣了一下。 “没什么,就叫你最后一次。” 司衍打了个手势,示意禁卫军上前,他的说辞十分冠冕堂皇。 “这几个贼子扮成皇帝,妃嫔模样,罪大恶极,格杀。” 就在这时,那边的皇后却突然喝道:“慢着。” 司衍恍然明白了什么,笑意漫出了眼睛,他说:“哦,对,玉儿……” 叮—— 他话还没讲完,脖子上就突然被搭了一根剑,是他身后的那些禁卫之一。 皇后从衣中取出凤印,同样噙着笑,眼神疏漠。 “昭王司祁反心可诛。” 她和司衍对望着,却都不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什么。 “叫我衍哥哥。” “阿衍,你比我小。” “又怎样?” 小姑娘突然就笑了,月白的牙整个露了出来。 “衍哥哥。”她喊得脆生生的,可好听。 …… “曾瑜,你父亲已经站在我这边了,你整个家族都在我这边!” “你觉得曾宰相出去了那么久真是给你接应?” 司祁还是在笑。 “你们对上暗号了吗?” 司祁脸色一下就垮了,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不可置信地看皇后。 “你……” 然而除了这个字,他再说不出什么,刀锋比在他的脖子上,挨着皮肤,渗出了血。 就光听见皇后又说了句:“本宫既嫁入了皇宫,便是皇妃,是皇帝这边的。” 司衍突然就想冷笑下,然而他笑不出来。 他能感受到那细细小小的痛苦,也能体会到那种在所难免的对死亡的恐惧,即使只是一瞬。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当初母后看他的那双眼睛里带着的复杂感情。 原来母后是怕的,他竟是让母后怕了。 …… / 戌时一刻,皇帝和淑妃已经准备进宣和殿了,可他们还得等等皇后。 不然于礼,淑妃以后会被文官们诟病至死。 而皇后到时,见面不是先行礼,更不是言这来迟原因,而是噗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下,连磕了好几个头。 一国之后,一国之母,按道理除了开国登基大典上的祭天仪式,这一辈子都不该有什么能让她行如此大礼的事了。 “臣妾父亲与昭王密谋,共存反心,臣妾请罪!” 她这番话,把一干宫人都唬住了,苏莺语二话没说,来人把在场的宫人全押了下去。 “证据。”司祁问。 然后皇后就给出了一沓昭王与曾宰相共谋造反的书信往来,最早的一封,已是在上一个年节的光景了。 那会也正是昭王与陈家大小姐定亲的时间段。 …… / 当下,皇后的人已经反杀了司衍带来的半数侍卫,他们押着司衍,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低着头去望司衍,没来由地说了一句:“皇后何时培养了自己的军事实力?”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 “陛下……” 却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司祁已经蹲下身,平视着自己的胞弟。 司衍的脖颈上渗出了血,脸上也有些细小的伤口还在冒血,但更多的,是沾了快半张脸的血污。 这是他为了杀来这里而受的。 两兄弟就这般干看着,都不说话,这里一下子就给安静了,静得教人能听到门外风吹树叶,婆娑作响的声。 司衍突然又笑了,他说道:“我控制的禁卫已经围了宫城,我死在这,你出去,不会比我死多晚。” “我才活过来。”司祁说这话,像打哑谜。 然而司衍就是听懂了。 “落水那次算我不小心,没找对人。” 他边说,还得歪下脑袋,也不在乎自己脖子上有没有刀,流不流血了,就想挑衅一下皇帝。 语气里还有几分孩子气,他又说:“你猜以后这天下姓什么?” 司祁抿唇,做了个口型——“司” 司衍也抿了一下唇。 …… “等人。” 皇帝不慌不忙,拉着苏莺语坐到了这间屋子里的案几旁,高椅上,德妃默默移了过去。 皇后红着一双眼,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她倒是有些急迫,冲着皇帝一拜。 “陛下,先找个万全之处避着才是。” “这不正避着?” 苏莺语接的话,语气咄咄逼人,都快赶上惠妃了。 对了,惠妃,可还没见到这人呢。 “这……”皇后还在想怎么劝司祁。 “应该快来了。”苏莺语起了身,向门外走去,一不小心还踩着了具尸体,低下头望一眼,嫌恶地绕开。 出了这内室,外面就是律政堂的大厅,苏莺语张目望去,大厅的大门外除了尸体,也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刚一回身,就猛地被抓住了脚踝,下意识向下倒,又被接过反剪双手,只听见剑器叮当掉地的声,以及肉体被闷撞的声。 天旋地转间,变成了苏莺语被人用刀架着脖子,鲜血顺着脖子被划开的浅浅伤口缓缓流出来,在雪白的肌肤上形成漂亮的纹路。 这挟持苏莺语的不是别人,正是昭王司衍。 是皇宫里的禁卫都吃白饭,还是这昭王司衍武功天下第一。 皇帝司祁气得青筋暴起。 “司衍!” 从始至终一直稳如泰山的皇帝,这下子算是崩不住了。 “陛下别动。” 司衍就着这个姿势,带着苏莺语向后退去,没人敢拦他,他带着苏莺语踩着尸体走出了内室。 只觉得脚下轻飘飘,软乎乎的,又像踩进了稀泥里,有些不真实,更有些恶心。 皇帝自是跟着进,司衍退几步,他就近几步。 这走动的牵扯中,司衍手上刀就换了些角度,使苏莺语脖子上的伤口又深几分。 血便流得更多,兴许再深一点点,就得出大事。 苏莺语看着司祁啊,却只觉得满眼,满心都被染红了,鼻间也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来人间时的记忆又想了起来,苏莺语只觉得,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