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洞,天已渐渐落下西头。左右不见那山魅的身影,也不知躲到哪里疗心伤去了。我领着南宫麟原路返了回去又瞧见了那几棵树精。 见了我,它们将树枝抖得“哗哗”作响,叶子跟着“簌簌”而落竟秃了一片。 “啊呀!瞧见没,那孩子竟没被山魅吃了!女娃娃,你是怎么把他救出来的,来和我们说说。” 我不作理会,牵着南宫麟继续朝前走。没走几步,南宫麟突然一个趔趄摔了个跟头,牵累地我也也差点扑了地。 周遭依旧是那群树精的渣渣声。 “别急着走呀,留下来与我们说道说道吧!难得碰到一个听得懂我们讲话的人。” “是呀是呀!” 我将地上的南宫麟扶了起来。他这一跤可摔得不轻,腿上的布料都被磨破了,俩膝头还在渗着血。 看着伤口他有些委屈道:“阿瑶,疼。” 我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无奈道:“知道你疼,来,上来,我背你。” 他后退一步,神色有些不自然:“不用了,你背不住我的。” “我怎背不住你?你那身高,我瞅着离我胸口都不到,莫要耽搁时间了。” 他顿了顿,终是没推脱,磨磨蹭蹭地趴到了我的背上。 “诶,女娃娃怎不理我们了,你再绊他们一下。” 我闻言,转头扫了它们一眼。林中寂寂,再也没有声响。等走了老远,它们怯怯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妈呀!吓死我了!方才你瞧见那女娃的眼神没?可把我吓得!” “是啊!那气势压得我的树杆都快折了。” “奇怪,我们怎会怕一介区区凡人?” …… 我背着南宫麟照着树精原先的话一路东去。南宫麟这小子倒是心安,没一会儿便枕在我的肩头睡了过去。 他睡得是酣畅淋漓,我却陡升一丝无力感:鸣垚,你认命吧,你终归是被帝尧虐身虐心的命。 到了先前约定的地点,府中的管事和衙役已不知去向。我背着南宫麟脚步显得愈发沉重,连意识也有些迷糊,耳旁仿佛一直有道声音萦绕不去,不是帝尧也不是莫方,更不是以往神界的一众老友。 肩上的南宫麟还在熟睡,我却不知拼着哪股劲硬将他背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见着一辆马车从身前悠悠而过,我不管不顾直接拦在了车夫前头,道:“麻烦将我们二人送至城中的南宫府,介时谢礼定让你此生无忧。” 说罢,身体一松便没了知觉…… ………… 帘影轻摇,软风入帐,春日便是容易犯困的季节。 自打我下界后便鲜少做梦,若是做梦大多也是一片空洞的虚境,耳旁总有一阵断断续续的声响。 只是这回梦,那一道声响变得真切了许多,如泣如诉: “你何时才回来,我这么久才记起你你定是恼我了,我错了……你回来可好……” 那声声哽咽,听得我也平白难受了起来。 我循着声音一路前走,周遭依旧是浓重的黑幕令人窥探不到分毫。 “阿瑶!阿瑶!” 听着一声急唤,我意识猛然清醒。床榻边,张婶正拿着一方帕子为我拭脸,见我醒来有些担忧道:“你这孩子睡个觉怎哭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将将十年光景又过,张婶的半数头发都有了雪色,人也苍老了许多。先前在苍梧山上不觉得,如今做了一回凡人倒觉得时间真的是个万分磨人的东西。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回道:“是啊,做梦了。” “做梦有什么好怕的。快起来梳洗打扮一下,对门的姜家夫人又来窜门了,夫人让你去见见。” 说到这姜家夫人,我与她结缘便是因为南宫麟十年前的那一劫。那日我背着他急急地拦下一辆马车,这马车便是那姜夫人的马车。 这姜夫人早年丧夫,膝下留有一子,虽说晚年也有了依靠,只是她这儿子年少体弱,是难得的寒体。为了给儿子好生将养身体,姜夫人变卖了祖宅选在了此处落脚,更巧的是她那新宅子正好买在了南宫府的对门。因着这层原因,她便常来南宫府走动,一来二去倒相熟了不少,只是近几日却来得越发勤快了些。 如我所想,当年绑架南宫麟的的确是那群乞丐。南宫麟趁夜偷溜出府说要给我买乞巧节的礼物,他第一次出府外加头脑有些简单,被一小摊贩讹了百两银子就买了支梨木发簪。 所谓财不露眼,这一幕恰巧被路边的几个乞儿瞧见了。得知他是南宫府的小少爷,筹谋之下那几个乞儿便将迷了路的南宫麟哄骗到了林中那处废宅,打算狠狠敲南宫府一笔。只是万没想到,出了点意外…… 至今那几个乞儿仍旧关在县衙的大牢中,据说整日还神神叨叨的,各各精神有些失常。 事后,有人曾问我他们也寻到了那处废宅,怎寻了一圈都没找到我与南宫麟。我只含糊道我偷摸着跟着队伍出去先找到了南宫麟。原先想带着南宫麟找他们的,却不想迷了路,在林中摸索了大半天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其中真正的缘由我自是不会与他们说。 我在妆柩前理了理仪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如远黛,眼波潋滟,是个美人不错,只是心中升起了一股诧异感。 这具身体到底是谁?为何和她长得这般像…… 厅中笑语声声传出。我一走进去,那姜夫人便亲昵地把我拉了过去,一派慈爱道:“瞧瞧这阿瑶出落的,要是走出去,外头的人怕是以为仙女下凡了,只是这打扮是不是太素气点。” 南宫夫人也笑得一派柔和对姜夫人道:“她啊相貌是不错,我也将她当亲闺女养着,给她的金银首饰也不少,可偏偏就只爱戴那一支木簪子,你来了正好帮我好好说说她。” 那姜夫人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最后竟把一只玉镯套在了我的手上道:“你这丫头之前第一眼见了我就喜欢,你长这么大我也没送过什么,这只镯子便送给你吧。” 我推却不得。南宫夫人见我一脸难色,适时解围道:“厨房新做的糕点怕是好了,你去端一份到书房给麟儿送去。” 我长舒一口气。她俩寻常也会这般有说有笑唠些家常,只是今日的气氛叫我莫名觉得有些诡异。 书房内,南宫麟做模做样地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我在门口探了探,随即走了进去,嚷道:“少爷,夫人让我来给你端些茶点!” 他整个人一僵,慌乱地收拾起案上的画作,随即装作一派正经的模样。我捏着手中的酥饼,在他面前晃了晃,嬉笑道:“厨房新做的,吃不吃?吃不吃?” 他向我翻了记白眼,又继续手上的活了。我见怪不怪,说来也是,这南宫麟好歹是帝尧投的胎,人长得越来越像不说,连性子都越发靠拢了,倒是小时候有人味些。 我身体倾在一旁的榻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得空还看上南宫麟几眼。美食、美人、美景,当真是赏心悦目。 一旁檀香袅袅,熏得萌生了几分睡意。恍惚间,南宫麟和帝尧的身影慢慢重叠了起来,我仿若又回到了那座苍梧山。 帝尧闲适地坐在一方草亭中执笔画得认真,他的身侧还围着一众的师兄弟,得空还不忘取笑我几句:“鸣垚你来看,大师兄画你画得到多好看,可比你现在的模样美艳多了,怪不得常人总道在情人眼里,丑的也能变成美的了。” 我听了自然不依,憋着一股气走过去叫嚷道:“合着听你们的意思,我这现实的模样不好看?” 这一走,司命却凭空出现拦在了我的跟前,嬉笑着俯身拜道:“多日不见,娘娘过得可好?” 我好哇~我好你妈个头啊! 然我好歹贵为上神,对着后辈自然要保持一份平和的心态,遂道:“你也知本尊落入这轮回井只是个意外,你不若早早了结我这一生好让帝尧的命格回归正途来。” 司命瞬间扭曲了脸,纠结道:“娘娘,这恐怕不妥啊……” “有什么不妥的?!”我求你!我求你写死我成不成?只是,司命接下来的一句话如将我打入了万丈深渊。 “不是小仙不想写,而是根本写不了啊!娘娘所投生的这具身体司命薄上根本就没有警示,就算小仙要写也无从下手啊!” “什么?!”我如遭电击。凡人投生时,司命薄皆会有所警示,为何这具身体却没有? 莫非…… 我想去追司命,眼前的画面却突然一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圈光晕将我整个人都吸了进去。我仿若置身在一处山洞中,洞中横七八竖地躺着一块又一块玉石。正中的玉床上摆的人像显然被人精雕细琢过,姿态婀娜,衣袂飘飘,看样子应是座玉石仙女像,只是那玉石像却独独没有刻脸。 画面又一晃,玉石像前多了一道身影。他的手一遍又一遍摸着那玉像光滑的面颊道着: “玄儿你什么时候才回来,你走了已经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快记不得你的模样了,可是你明明在我心中,为何我却画不出你也刻不出你……”这声音很熟悉,便是一直在我梦中出现的那道。 心中怆然,被那道声音一直牵引着往玉石像而去。只是那道人影突然一个悬身转了过来,凌厉的眼锋一扫,喝道:“是谁!” 我一个怔然,意识陡然清醒,入目,依旧是南宫麟的书房,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袍散发着熟悉的冷香气。 我看向案边的南宫麟,猛然间刮来一阵疾风,帷幔被高高掀起。只见南宫麟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鬼影。那鬼影耷拉着猩红的舌头正慢慢向他凑去。 我额间青筋一跳,又有些许无奈:他怎又来了! 我顺手抄起矮子椅上的团扇走了过去,一声大喝:“少爷!你热吗!我给你扇扇风吧!” “哗”的一下,风过处漫天纸张飞扬,露出了南宫麟画作的一角,而那道鬼影也直接被我扫到了一旁。 南宫麟淡定依旧:“扇得太过了。” 我讪笑两声:“怕你热过头。” 这厢,那鬼影还不死心,悠悠地又飘了过来。 “呀!虫子!”我直接就着南宫麟手侧的茶碗扔了过去。 “哐”的一声,茶碗碎地。 南宫麟悠悠道:“你倒是厉害,打虫子竟然用碗砸。” 我又笑了笑,随后咬牙切齿地盯着地上鼻青脸肿的鬼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顺带做了手起刀落的动作,那鬼影终是露出衣服可怜巴巴的表情趴着不动了。 “我去给你重新沏杯茶。”然后看着一旁的鬼影,声色俱厉道:“你!跟我出来!” 南宫麟“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不是你,你坐下!” 他一脸迷茫地看着我,眼神懵懂不知人间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