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婊。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去了吗?”落荒而逃的男人远远怒骂道,可惜慕云离搏命驾车早已远去,他的叫声无人听到。 天还有一个时辰便要黑了,慕云离心中无限恐慌,依照现在的脚程一定能赶在寺门关闭之前到达,与前世命运的赌注,就在这一个时辰之间,如何令她能平静下来!她紧紧的攥住缰绳,纤细的手臂在剧烈的颤抖,隐示着她此刻强烈的恐惧。 我不能再输了! 啊!,檀香,檀画惨叫一声,齐齐随牛车栽倒向下,就在一瞬间,牛车轮子忽然滚离了车底,好在没磕碰着脑袋,檀画先镇静下来,摇摇晃晃的爬出去寻慕云离。 她看到小姐在跌坐在不远处,似乎没受什么伤,檀画心略略放松;正要上前,却闻慕云离尖喝一声“别过来!”,这一声命令似乎在用尽气力嘶喊,生生把檀香和檀画吓得钉在原地! 张开双手,殷红的点点血迹在指尖淌下,一滴,一滴。 一如前世她最后一眼的鲜艳;她握紧被磨伤的小手,任由血液再次被压迸而出,除了疼痛,再没有什么能告诉她,她还活着,不是活在如猪如狗的前世,而是再世为人。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种结果! 究竟是人为,还是天意?慕云离额头旧伤剧烈作痛....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离儿,孤生平无所愿,但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慕云离双手无力支撑地面,脑海中回荡着仿佛发生在昨日的誓言,似幻似真,她不知为何此刻脑子里还有前世的残影,不是说鬼踏过奈何桥之际,都要饮下一碗孟婆汤,前尘如烟,恩怨化散,上天让她重来一世,却不收走她那些悲惨的记忆,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再重来见证一回慕云离残酷的一生吗? 她忽然就想起那年寒冬腊月里小产的自己,连呼吸都是疼痛,当时只想下一刻就死去,不愿再继续那孤苦流离的悲惨一生。 啪! 扬手一巴掌打上自己脸颊,用力凶猛,毫不留情,将自己的脸打歪向一侧 “小姐!” 檀香,檀画既诧异又心疼的大喊。 她下了决心,要打醒身体里那个前世的慕云离,以及今生仍对世事怀有侥幸的那个自己。 思绪因为这一耳光,忽然如拨雾见云般清晰起来:无论牛车是不是大夫人做的手脚,眼下她们三个女子绝对不可能靠独步行走到达龙源寺,不得不找一个曲中的方法让她明日的的名节不会受损,等待路人相救?亦或是寻一处民居暂且安置? 慕云离捻了捻额头,思绪扰乱,她重回十二岁不过四五个时辰,精力和思绪都跟不上事态的发生,小脸上立显疲倦而孤弱。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大夫人恐怕不会这般容易让她度过这一劫,无论她如何做,今日到不得龙源寺,明日的遭遇已是逃不过去。 那一巴掌或许还是有作用的,慕云离逐渐镇静,最坏的结果就是大夫人此计得逞,今生的她拥有两世记忆,能预知未来将发生的事,倒不会再向前世一般因名节被毁而抑郁消沉。 必须要冷静,如今已不在昨日惨死的废殿中,一切可徐徐图之,她这般告诉自己。 扬起手,想再给这个身体一巴掌,证实一回这不是断魂而死的前世,对于如今残败枯竭的孩童身躯,疼痛也能让她提起斗志。 “啪!”,疼痛没有预期到来,慕云离手腕一阵疼痛,纤瘦的小手被一双苍白的手攥住...... “谁.....”,慕云离抬头,看见脸覆黑巾的男人握住自己的手腕,幽暗的目光如剑如刃,绝非良善! 男人肃杀眼瞳中倒影出慕云离的模样,那瘦弱稚嫩的脸庞,陌生的令人毛骨悚然,她恍惚忘记了男人带来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从足底蔓延的冰凉 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她.... “小姐!”,身高七尺的蒙面男人擒住了小姐的手,檀画几乎吓破胆,檀香更是尖叫扑上去。然风声一拂,树梢微动,薿薿之际两个黑衣者在二人身后忽然出现,须臾之间架住两个丫鬟双肩,制住二人上前,手法娴熟,一气呵成,徒留二人在后头拼命挣扎。 微微阖目,压下心中的杂念,却不见蒙面客再有下一步动作,慕云离垂眸波澜,既然无害人之心,那便估计不是慕府派来的。 在蒙面客的注视之下。 “小姐!”,黄衣褴褛的女孩忽然肩头瑟缩,不住颤抖,继而慕雪离抬起头,泪眼朦胧的哭道:“哥哥...,你不要打离儿,离儿害怕...” 女孩瞳孔清澈,源源不断的大颗泪珠似天雨连绵不绝,削瘦菜色的小脸拧巴成一团,似乎吓得急了,鼻涕混着泪水与在跌落时蹭上的污泥融为一体,简直脏的不忍观睹。 “檀画姐姐,呜呜,离儿好怕,离儿要回慕府”,小女孩放开嗓门的大哭,清脆的嗓音在旷野里分外嘹亮,若是常人早已心疼不已。 蒙面客面上亦有一丝不忍,不自觉放松了手上的力度,任凭小女孩自然的取回左手擦拭泪水;慕云离衣袖下嘴唇微微一笑,看来还是个心善的恶徒。她心中谋划着若是搬出慕府来,不知可否借这些人一臂之力到达龙源寺,至于许诺了什么,大不了来日反悔便是,反正赔的是慕府的臭名。 女孩亮晶晶的目光期待的望着蒙面客,“大哥哥,离儿迷路了,你能带离儿回家吗?祖母说若是离儿天黑之前回不到家,就要被饿狼吃掉了,离儿害怕....” 男人俯视着女孩纯净到一尘不染的眼睛,眉头深皱,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似乎不想吓到她,却也不敢轻易答应她的乞求。 还差一点点...... 慕云离暗想。 “居然放手了?”低低地笑声从耳畔传来,慕云离愣愣转头,身边却无人,那声笑不是从耳畔传来的,只因笑声悦耳低凉,直魅人心的音色让她恍惚错认人在耳畔。 似雪融梵音,又似深渊魔魅,居然有一丝耳熟.....、 还未等细想,那声音便又道:“狡猾如狐,居然连玄你都被唬过去,小丫头,能耐不小”,这一声又极清亮玉琅。 说话之人似乎年纪不大,却字字精利,直扼要害,“区区慕府,虽不是簪缨世族,却也是名望京城,居然出了这般心狠手辣的丫头” 慕云离泪眼一闪,依旧扮不解的神情望着传出调侃的马车,似乎是在她跌落牛车后,陷入今生和前世的愤怨中,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曾留意,这辆精致的马车或许就是那时停驻在她周围;希望他们不要横生是非,无法对她有益,最好也不要妨碍她,否则....... “轿子里的公子哥哥你说什么呢?离儿听不懂?”瑟瑟抖抖的小声道。 “你若是听不懂,就不会暗中引出慕府,借势压人,逼迫过路人相助,绕梁诡计,蛊惑人心,示弱引人陷局,泪水犹如天雨,手段却似雷霆,却不知道你这孩童究竟有几层阴阳面具?” 慕云离内心一震,几乎全部被轿子里的男子言中,也就是说他目睹了整个过程! 拒救,行凶,驱车,她所做的事确实不能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女孩。 慕云离看着蒙面客渐渐微变的面色,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装可怜是无用了。抬袖擦擦脸颊,她平静的目光移向精致马车,决意换一种方式,淡淡道:“指指点点,坐席幕后,公子很是妥当么?”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偷窥无礼,见不得光。 听着稚嫩的轻音,轿中人原本横在玉扶上的手狠狠捏住凉玉,半响没有出声,他一路看着这个小丫头,无情拒绝路途父子的求救,凌厉出手杀人落马,疯疯癫癫的驱骑狂奔,最后因为车辘不支跌下泥地。 隔着帘纱他看到的是少女那双沧桑绝望的瞳孔。 似乎历经铅华,沉浮百年的消沉死气,居然会在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眼中出现,于是他吩咐一路跟踪这个孩子,果然.....她眼中的东西...不简单.... “白费心机”嘲讽声从马车里传来。 慕府蒙荫皇家,慕云离却衣着褴褛,面黄肌瘦,一看就是不受宠的妾女,在大宅大户之间勾心斗角并不少见,今日所见,他便能猜测到慕云离是做了哪户后院的眼中钉,才会这般设计她。 慕云离见蒙面客从她与轿中人交谈始便不再有动作,便明白谁是主人,可惜轿中人似乎不仅神秘,而且有着非池中物的聪明,她重活了一世,心境与十二岁的孩子早已不同,但凡有一线之机,都不可放过。 “我曾不费心机的认为若我不争,后宅深院便有我存活一隅,若我不争,厨灶或许会有我一碗残羹烂菜,若我不争,寒冬腊月也许会留我一份草席破被,若我安分守己,或许这一切天真都有可能实现,然苍天无目,若我不费心机,只是为那城隍高坡上的乱葬岗添多一具白骨,悔恨曾经无所争,无所为,那么即使是白费心思,公子难道不认为,妄念应动,该争微末么?” 说罢,慕云离站起的身子朝马车方向忽然跪下,双手交叠额前,行大礼拜倒在地。 “我乃慕府三女慕云离,自报家门,不为胁迫,所求亦与慕府无干,阿离在此求公子一助,来日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以报! 轿中人静静看着少女行大礼,声如玲琅,字字坚毅,猎风吹过少女鬓角,瞳如寒玉,弥定的望着前方。 与慕府无关,而是用自己来报恩,的确有意思...... 轿中人呵呵低笑了几声,似乎发现什么极有兴致的事物,低沉的醇音又有几分耳熟:“以身为赌,即便狂妄的赌徒也不敢如此下注,你能做到何种地步?本公子且等着!” “上来!” 随着这一声命令,她缓缓的抬起头,目视前方,无波无澜的眼眸中坚定伶冷,似乎深渊的未来在前方摧枯拉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