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以薇哪里想到戚臻胆子那么大,居然敢踹他!当下怒从心起,抽起桌上的匕首就想朝他扎去。 忽听外面有人敲门,是沈青宴的声音: “客官在么?” 蓝以薇放下匕首,冷冷道:“什么事!” 沈青宴道:“另一位客官的家人找来了!” 蓝以薇神色一凛,只听外面楼梯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谁敢抓臻臻,我跟他拼命!” 那声音一听就是怎怎! 戚臻目光炯炯地瞅着门外。 蓝以薇睨了他一眼,阴阴一笑,拿着匕首躲在了门后。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身红衣的怎怎从外面冲进来,戚臻吐了布团大叫:“小心!” 只见蓝以薇握着匕首狠狠朝怎怎的颅顶刺去。 正此时屋中现出一圈红莲业火,一只修长的手从业火中疾伸而出,一把钳住她的手,那和怎怎同样红衣的少年踏火而出,手指微微用力,蓝以薇痛叫一声,手腕猛地一哆嗦,匕首掉在了地上。 凤西玦松开手,蓝以薇身子一歪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她又想伸手捡起匕首,凤西玦扫了一眼过去,匕首上登时腾起一片烙铁般的烫色。 蓝以薇被烫得惊叫一声缩回了手。 怎怎叉着腰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这个坏女人,绑架臻臻,还敢偷袭,我打你!” 凤西玦拦住了她。 怎怎气坏了:“哥哥,让我打她!” 凤西玦淡淡道:“不许添乱,等阿洵来了处理。” 怎怎哼了哼还想上去打人,凤西玦拎着她的后领子将她提到了门外,对旁边正拿着算盘,旁若无人地算账的沈青宴道: “劳烦掌柜的帮我看着她。” 沈青宴拨了拨算珠,道:“看一个时辰一两。” 凤西玦点头:“可以。”说完回到房中去了。 沈青宴搬了张小马扎往怎怎面前一坐。 怎怎气呼呼地瞪着他:“你干嘛?” 沈青宴抬眸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算账:“看你。” 怎怎:“!!!” ****** 戚臻坐在床上看到两个孩子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孩子们来救他了! 但凤西玦居然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戚臻傻眼了,突然心虚: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也是,谁教他那么蠢,居然就中了这么明显的计。 好吧,那就让他继续被绑着算了。 蓝以薇恨恨地看了眼凤西玦,却见他容貌俊美无俦,整个人失神了一会儿,才自顾自道:“看你们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 戚臻昏昏欲睡了一会儿,猛地打了个激灵醒过来时就发现温洵坐在他面前的桌边支着颐看他,桌上一只小香炉里点了一支香。 她笑眯眯道:“醒了?” 戚臻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绑着的蚕丝绳全不见了,房间似乎也换了一个。 “阿洵......”他起身要说什么。 温洵却轻轻挥手,示意他躺下:“对不起啊,臻臻,今天连累你了。” 戚臻反倒不好意思了:“这......没什么?” 差点说成这是我应该做的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 “你要去哪里?” 温洵看着他,神色有些憔悴:“有些事要办,马上回来。” 戚臻觉得不妥还想追问什么,却发现不知怎么了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几乎是在瞬间模糊下去的。 温洵走到他床边坐下,见他已沉沉睡去,又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出去。 将房门关上,转身就看到沈青宴,这小掌柜警惕地看着她: “客官,这次您可有银子付房钱?” 温洵笑了:“自然有,本客官从今天开始就是有钱人了,小掌柜,你给我腾出一个最大最僻静的厢房出来,我有事要办。” 末了她加了一句:“事后若有任何损失,我十倍照赔。” 沈青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说: “好的,客官,请上三楼雅间醉花阴。” ****** 客栈楼下正厅。 怎怎坐在小马扎上握着笔、噘着嘴、眼泪汪汪的,沈青宴将一本书放在她面前的矮桌上,又放下一沓纸。 “这是什么?”怎怎气愤。 沈青宴面无表情道:“你兄长吩咐我看着你抄书。” 怎怎气得跺脚:“你们都是坏人!” ****** 醉花阴里。 温洵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浅啜一口,手边放着那盏流火青灯。 凤西玦安静地立在她身边。 温洵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蓝以薇,此女眉宇间的确有几分蓝玉川的意思,可惜脑子却没有她父亲那么聪明。 “你这么明目张胆地绑人,还住客店,不怕惹事么?”温洵问她。 蓝以薇神色乖戾,讲话都没什么顾忌:“我并非此界中人,人间的规矩束缚不了我。” 温洵哦了一声,心道:原来是有恃无恐。 灯中传来蓝玉川无奈的声音:“以薇,你糊涂啊。” 蓝以薇眼里含泪,愤愤道:“父亲,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受罪,无动于衷吗?” 温洵点了点头:知道孝顺父母,还有些可取之处。 她开口:“蓝玉川,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我在灯中被关了五年,这五年来‘他们’无日无夜不在折磨我,我只想你能救我出这苦海。” 温洵的目光逡巡在手中的青瓷杯上,对他的处境没有半分放在心上,轻描淡写道: “流火青灯关的是孽障,消的是业障,你身上罪孽深重,若要我救你出来,除非我代你受过,业障消了你才能脱离枷锁。” 流火青灯关着的是恶鬼的戾气、煞气、怨气,这其中的业障岂是等闲人可受得的? 凤西玦正要开口阻止,却见温洵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只得退了回去。 “蓝玉川,我若为你受了这一遭,怕不是自寻死路!” “不,我想过了,你是青灯之主,若你来受,定能安然度过......” 温洵诡异地笑了笑:这人真是一点不变,还是跟从前一样自私。 “好,我可以代你受过,让‘他们’放过你,”她将茶杯轻轻放下,道,“那你拿什么来交换呢?” 蓝玉川道:“我知道戚臻魂契的消息。” 温洵神情之间并没有半分松动:“说来听听呢。” 不待父亲说话,蓝以薇插嘴道:“你还没有救我父亲出来,怎么可以告诉你,万一说完了你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温洵眸光扫向她,无言笑笑:“可以,那等我救了你父亲出来后,我再来听也不迟。” 温洵站起身,将衣袖翻开露出纤细的手腕:“小凤凰,把刀给我。” “阿洵......”凤西玦迟疑。 温洵柔声安抚他:“放心,我有分寸。” 凤西玦自知劝不动她,只好将一把匕首交给了她。 锋利的刀刃在烛火下闪烁着冷光,白皙的手腕被划开了一个豁口,殷红浓稠的血从豁口中一滴一滴地流淌进流火青灯之中,血在灯芯周围环绕,几乎将火光都映透出一股血色。 一条纤细的灯火倏地从灯口舔舐而出,如一条灵活的火舌蜿蜒着贪婪地汲取着温洵手上的鲜血。 温洵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几乎透明。 凤西玦担忧地要去扶她,她只摇头,淡淡道:“不要过来。” 流火青灯的光华渐渐幽暗下去,接着如滔滔翻起的黑色浪潮从灯中喷发而出,温洵全身都在颤抖几乎站不稳,黑芒裹挟着狂风将她的长发狠狠扬起,她垂着眼默默注视着灯芯中她的血正在沸腾, 那场剧变后,‘他们’不但生前穷困而且死后潦倒,没有亲人下葬,没有后人上香,连座坟茔也无。 这样的冷清、这样的寂寞、这样的孤苦肯定有怨的吧,可是他们即便有怨也不成气候,只能栖息在这灯中无法挣扎地消化那些怨愤。 血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被风带到了这灯中荒寂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她轻声道:“你们都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很苦很寂寞,那些业障让我也受一些吧。” 风越来越疾,杀气越来越重,温洵吹着阴寒的风,眼中绞杀着理智,等待着。 来了。 他们窃窃私语着,揣测着,靠近了立刻又疏远,诡秘地交头接耳...... “你们闻到了吗?” “闻到了,闻到了。” “血的味道。” 虚空中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小声地交换着各自的信息,狂喜、阴毒、下贱、懦弱、不屑,各种声音耳语般聚集起来。 温洵笑着说: “既然来了,那就开始吧” “我们不相信!” “对,我们不相信!太少了!” 温洵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在手臂上又下了一刀,第二道鲜血沿着灯壁的琉璃淋漓而下。 那些耳语蓦地大声起来,带着确认与贪婪: “是这个味道,是的,是的,她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它们的声音尖锐起来,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凄厉的阴风开始呼号,横冲直撞地在灯中拥挤而出,尖锐地声音像是夜半时分野兽悄悄地啃食自己的猎物,奸笑、狞笑、恶笑响彻上空...... 黑色的气息从中蔓延出来包裹住她的全身,叫她全身的肌肤疾速龟裂暗淡下去,像被无数条细小的枝条覆盖、攀爬、蔓延,那一条条筋脉透着凄厉的深黑在她全身留下可怖的创痕。 他们吸食着她的生气,毫不留情。 她五指蜷曲,近乎痉挛地抓在灯壁上,像是要把灯壁捏碎。 凤西玦侧过脸不忍心再看。 蓝以薇一直死死盯着温洵的脸,她几乎可以听见灯中百鬼啮噬她血的声音,那般剧痛之下温洵竟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面色淡漠,脸上的神情几乎是有些漫不经心的,瞳孔却幽深似海,暴虐的戾气和冷静偶尔交替而过。 她太冷静,太自制。 什么样的经历可以让她凝聚起如此可怖的眼神? 从未染指过得剧烈恐惧如跗骨之蛆,蜿蜒攀附而上,扩散四肢百骸,她陡然惊觉: 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温洵松开了流火青灯,全身弥漫的黑气在转瞬之间褪下,她全身的肤色开始恢复红润白皙,那些漆黑的疤痕全部消隐,只有她的眼睛漾着血一般的红。 见她脚步有些踉跄,凤西玦立刻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温洵平息了一会儿,才轻声道: “吾以灯主为名,以血盟誓,令尔等让道。” 流火青灯光华流转,灯色极艳,婉转灼人。 灯里打开了一个关口。 “蓝玉川,你可以出来了。”她道。 蓝以薇心头一震,眼睛死死盯着灯中。 须臾,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从灯中化形而出,他的身体和五官都脱了形了,根本看不出本来是个什么模样。 温洵歪在椅子上,看着这个人,他从前也算是丰神俊朗,如今容貌早已在这灯火炼狱中被消磨地分毫不剩了。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么?臻臻的魂契究竟在何处。”她问。 蓝玉川由蓝以薇扶着他颤颤巍巍的身体,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受惊似的移开,他默了默,粗嘎的声音道:“我不知道。” 温洵冰锥般的目光直刺向他。 蓝玉川苦笑了一声:“你听我说。戚臻当年亲手舍去他三魂七魄中的六魄,六魄的魂契带着他的意志去了不同的六个地方,他之所以能活下来也是因为这六魂契的分散在某种程度上保全了他。” 温洵闭着眼睛养神,眼睛都懒得睁开:“哪六个地方?” “这我不知,但我知道第一个从戚臻体内剥离出的魂契就在你们身边。” “什么意思?” “流火青灯可以感应到他的魂契,第一个魂契已经出现了,但具体在哪里还需要你自己去找,不过,那夜不难,因为只要那魂契在他身边,自然而然会被他吸引。” 说完这些,蓝玉川似乎用尽了气力,胸膛在剧烈地喘息着。 温洵微睁开眼,看着他:“说完了?” 蓝玉川艰难地点点头。 温洵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侧蹲下身,手抚过他蓬乱的白发道: “蓝玉川,还记得么,当年你们蓝家家道中落,所有人都不愿与你来往,只有臻臻把你当嫡亲兄长一样尊着敬着......” 蓝玉川抬起头看着他,目露愧色:“我记得。” “不,你不知道。”温洵摇摇头,她抚在他头顶的五指陡然大张,将他的头提了起来看向自己。 蓝玉川只觉剧痛从颅顶袭下,浑身都在痉挛。 蓝以薇尖叫着要过来,却被凤西玦以红焰固封。 温洵死死盯着蓝玉川的眼:“你怎么知道呢?你哪怕念着他一点的好,也不会第一个就背叛了他!” 蓝玉川脸色惨,嘴唇翕动着,嘶声道:“你说过......要放了我的......” 温洵莞尔一笑:“我说的是让‘他们’放过你,但我从没有说过我要放过你。” 蓝玉川瞳孔陡然睁大,温洵授意凤西玦将蓝玉川送进了红莲业火之中。 蓝以薇眼睁睁看着父亲刚从虎口脱身转眼又进深渊,登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你说过要放了他的,你说过的!” 温洵欣赏着她痛不欲生的表情:“我又没有彻底要了他的性命,你哭什么?” “与红莲相较,流火青灯委实温情了些,哪里是你父亲这样的人可以屈尊的?他不受些苦楚如何能消我心头之恨呢?” “出尔反尔,你怎么可以这样阴毒?” “阴毒?呵,承蒙夸奖。” 温洵望着她凄然又愤怒的脸,忽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 当年她也是在蓝玉川的门前哀求的,她跪了三天三夜,希望他出手救一救戚臻,可惜她并没有等来任何援手...... 从此,她便懂了何为见死不救,何为忘恩负义。 这世上,最不值得是人心。 从前,有人劝她要放下仇恨,但她一点也不想。 为什么要放下呢?前尘旧账,一笔一笔清算多有趣? 她揉着额角,疲惫地转身离去: “我去看看臻臻,小凤凰,这里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