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舟提前一日到帝陵,先往荣惠皇贵妃陵寝查看损落情况。
后宫之事乃是皇帝家事,外人很难得知其中详情,皇子、公主是哪位嫔妃所出民间都鲜少能得知,甚至连许多低品阶的官员都不知道皇后姓氏。自然润舟先前也不了解这位太宗皇帝的皇贵妃。
但这园寝外头的平桥、享殿和宝城等等逾制规格,润舟一眼便知葬在此处的荣惠皇贵妃生前宠幸非同一般。
润舟官职最大,又是此次致祭的总理大臣,行在最前头。
“是何时发现皇贵妃园寝有损裂脱落的?”
“大约就在一月前,照例给各处添冥食冥奉,便发现一处损裂,下官当日便拟了折子让人加急送进宫了。”陵寝官员那苏图如实禀告,怕怪罪到自己头上,又赶忙解释道,“下官们每日维护这里的万年吉地都是一样的,别处都未见损落,唯独这荣惠皇贵妃……”
润舟一听便明白了,同样的守陵,别处都没问题,只这一处,这是想把自己择出来。
“找到原因,尽快修缮才最要紧。皇贵妃身份尊贵,不能怠慢。”润舟公事公办,边走边细细查看着,忽然瞧见正殿里神位上写着“荣惠皇贵妃苏完瓜尔佳氏”,很是意外,“这皇贵妃出自瓜尔佳氏?已故抚远大将军博尹泰一脉的瓜尔佳氏?”
那苏图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怎么还关心起皇贵妃出身来了。但润舟毕竟是宫里派来调查的,问什么他都得答:“是,荣惠皇贵妃正是抚远将军之姐。”
润舟从未听婉祺说起过她还有一位姑母曾选入太宗皇帝的后宫,还做到了皇贵妃之位。
不过算算念头,皇贵妃殁于先帝登基之前,至今二十五年有余,那时婉祺都还没出生,大抵连她自己都不大清楚这位亲生姑母之事。
与太皇太后同在太宗皇帝后宫之中的皇贵妃、生前宠幸隆重又享死后哀荣、再加之出身瓜尔佳氏,是婉祺的亲姑姑;婉祺在宫中待年八年,到最后八旗选秀之时被太皇太后故意钦点为试婚格格,将这几件事联想到一处,润舟忽然便明白了。
又是一桩内廷妃嫔之间的争风吃醋,婉祺是被太皇太后的恨意无辜牵连了。
想到这儿,润舟忽然又想起前些日子婉祺在他跟前儿垂着泪、满脸委屈的样子,真真是楚楚可怜,当时便令他心痒,此刻回想起来,即便只是脑中几个画面,也让他思绪万千。
这般招人疼的小美人儿,怎么会有人舍得让她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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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这一天,宫中例行举办盂兰节,因逢皇帝选立后妃,今年寿虔还要亲祭奉先殿,再从宫里用了早膳,才摆驾往圆明园去。
宝婷和彤霜前几日都已搬回各自家中,等着接册印册宝,但因已是准后妃,太皇太后特许她们一道进宫,跟着去圆明园过盂兰节。
寿虔出了养心殿,便见着太皇太后为他挑选的一后三妃等在外头,是要与他一道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寿虔手背在身后,轻哼一声,脸上还带着些嫌恶,全然不顾她们的行礼,径直出了宫门,往慈宁宫去。
宝婷余光里看着皇上走远,气得胸口起伏,狠狠跺了一脚才觉解气。
等跪送完太皇太后上车驾,寿虔起身去扶皇太后,小声问了一句:“额涅,今儿婉祺可还来?”
皇太后看儿子一眼,叹了口气,道:“她直接到圆明园等着的。”
婉祺早上回了趟家,跟着永晋他们先去祭拜祖父母和父母,一家人吃过饭,婉祺坐下来给小侄子讲钟馗捉鬼,等到时辰差不多,才出门往圆明园去。
永晋亲自送妹妹到门口,他还在为上回的事忧心,对着婉祺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是叹了叹气。
“你到了那儿,行事千万仔细,别行差踏错的,尽量就陪在皇太后身边儿,毕竟是自个儿的亲姨母,到什么时候多多少少还是能庇佑着你些。那……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你别往人跟前儿凑。”
“婉祺知道的。便是她不做皇后,我也不稀罕同她多待!”
婉祺往门里望了望,见没人跟来,往前迈了半步,与永晋挨得近了些,她以手掩口,将头凑过去些。永晋一眼看出婉祺是何意,也配合着低下头,递过耳朵来。
“大哥,今儿拜祭阿玛时我便一直在想,阿玛既打了胜仗,怎会在回程时自缢身亡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你问这个做什么?”永晋听后立刻站直身子,眉头紧紧挤到一处,恨不得连在一起。
“我、我就是好奇呀,我听恒亲王说,阿玛骁勇善战,年少时便文武双全,这样一个少年英才,按理不该回如此的呀!”
“阿玛是心高气傲,他从前都是顺顺利利战胜敌人,那一回先头险些战败,阿玛心里便有了落差,先帝又格外恩赏,让阿玛更觉无地自容,便……了结了。”永晋侧目,不敢看婉祺。
“我不觉得是这样。这说辞,大哥你信吗?”
“这容不得你我信不信!”永晋突然来了些脾气,涨红了脸,拿出一副教导姿态,“事情便是如此,此事已经让阿玛身后被许多别有用心之人诟病了,往后便别再提起了。”
永晋平常教训几个弟弟都严厉非常,但对婉祺这个不常见到的妹妹却一向和蔼,今日忽然如此,倒把婉祺吓住了。
“婉祺知道了,哥哥别为这个动气。”
因着这一遭,婉祺在圆明园听戏时,都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永晋的态度,倒让婉祺越发觉得阿玛的自缢没那么简单了。
“婉祺,婉祺?”
“啊——”婉祺有些走神,宝婷和彤霜喊了她两声才应,“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呦,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咱们一处长大的,这么说岂不生分了?”
“尊卑有别,娘娘如今已是大清的皇后了,臣妇可不敢拿旧时情谊妄自攀关系。”
婉祺不卑不亢,礼数又周道,宝婷也挑不出什么错,只好堆起笑:“也没什么,不过是来喊你一道去放河灯。”
婉祺跟在宝婷身后头,听见前头宝婷头也不回地调侃她:“我瞧着婉祺今儿精神头可不大好,是武显将军出去祭陵没陪着来,心里太惦念了不成?”
“怎么会,能为皇家祭陵本是福气,臣妇是中元节有些思念阿玛和额涅了。”
“这倒也是,你年幼便没了双亲。”宝婷步子不停,偏过头来看着婉祺,嘴角上挑,神色里满是挑衅,“唉,也是可怜。”
婉祺装作没有看见,垂着头走自己的路。
忽然眼前伸过来一只白嫩嫩的手,摊开来,露出里头的山楂果。
“喏,这个给你吃,你别难过啦。你阿玛额捏知道了,也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