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盆,你画出来的?”
“当然不是。”婉祺略有些嫌弃地看了润舟一眼,义正言辞道,“我画个草图,请人给她做一盆翡翠白玉的。”
“你上哪找人去做这精细玩意儿。”润舟自己斟了茶,边喝边看婉祺细细描摹。
“我舅舅是总管内务府大臣诶,管着宫里上上下下的造办活计,宫里头的能人巧匠我是使唤不来,但内务府也常到宫外找人做活计的,到时我问问我舅舅京城里有哪个手艺人能做,我多付些银子给他就是了。”
润舟点点头,对着婉祺竖起拇指,显然是也觉得这法子可行。
“你只管做,用多少玉料、银子,到时你来找我要。”
“不用。说好是我送她的,怎么能花你的钱呢。”婉祺画好最后一笔,将画拿在手上看了又看,觉得还挺满意。嘴上也没闲着,把早上在酒馆听到的事捡要紧的说给润舟听。
润舟听了只是皱眉,搓着手上的玛瑙扳指,漫不经心地道:“这事你不必挂心,我自个儿想法子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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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睡到夜半,院子外头忽然一阵窸窣,邓玉鸣匆匆赶来,神色焦急,敲开了润舟的房门。
“爷,宫里头来人了。”
润舟只穿寝衣,外袍都来不及披,好在如今天气温热,倒也不冷,刚被吵醒,润舟嗓音还有些沙哑:“宫里?做什么?”
这会儿婉祺也听见声音下了地,见是邓玉鸣来知道必是将军第里有什么要紧事,不然不会半夜里还来叨扰,迈步朝他二人走过去。
邓玉鸣眼一闭,如实说:“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志懋大人来了,说是皇上病势沉重,又和太皇太后闹脾气不肯吃药,就直念叨夫人的名儿,皇太后实在是没法子,想让夫人趁夜从神武门入宫,帮着劝劝。”
“什么?皇上病得很严重吗?”婉祺离老远听见邓玉鸣所说,心里咯噔一下,明明前些日子才见过,瞧着还很康健,怎么会……心里乱了,脚下也跟着乱了步子,马蹄底一歪,崴到了脚腕,疼得她哎呦一声,直皱眉头,却又赶紧扶着喜春和右边的屋墙站直身,趔趄着走到邓玉鸣面前。
邓玉鸣把话带到了,剩下的就让两人自个儿商量去吧,识相地退到一边去。
润舟扶住她,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你再急,也替不了他。”
婉祺身上发抖,她咬紧下唇,眼泪簌簌地落,她知道她不该,尤其是在润舟面前,但八年感情不假,平时她不念不想,努力去忘,可邓玉鸣这一句“皇上病势沉重”,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情绪便兜不住了。
“爷……”
润舟叹口气,听着婉祺颤颤巍巍的声音,偏头不去看婉祺。他也在思索。
让她去,自己面子搁不住。不让她去,又有些不近人情。
“你去吧。”这天底下的儿女情长,最难得便是两情相悦。润舟尝过被拆散的苦,不愿婉祺同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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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虔那日在慈宁宫见过婉祺和润舟,便心神不宁,当晚在木桶里沐浴,呆坐到水已变凉,也不听劝,后来还吹了一夜冷风,又加上心思郁结,转天便病了。
太医来了两三波,药方子一张又一张,养心殿里药香缭绕,可寿虔一碗都没喝,又不让高阙往外说,这病情一拖再拖,日渐严重,竟到了说个三两句话便要扯着脖子咳上一阵的地步。
寿虔称病,不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问安,也不临朝,倒是珣齐还每日走过场一样地到养心殿请皇上批折子、拿主意。
宝婷惯会献殷勤,听说皇帝病了,向太皇太后请旨,要亲到养心殿侍奉皇帝。这么好的机会,宝婷又有这个心,太皇太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宝婷其实知道皇上心里不怎么待见她,如今又有婉祺那事,皇上把过错也算在她身上一份,对她比从前还要冷淡。但她在皇上面前素来最会卖乖讨好,即便寿虔板着脸,半句话也不跟她讲,仍然亲自煎药递水。
寿虔见了她,心里烦闷更甚,红着眼将宝婷端来的药碗抬手打翻在地。
“看到朕这样,你们还满意吗?”寿虔气得直喘粗气,坐下来又是一阵咳,“就为了你能当上这个皇后,朕眼睁睁看着婉祺跟了别人,不能留在宫里就算了,竟还要被你们羞辱,送去做什么劳什子的试婚格格!”
寿虔说得激动,咳声不止,高阙递来茶水他也不喝,歪在椅子上,咳得都憋红了脸。
宝婷被言语羞辱,也觉得委屈,虽说婉祺的遭遇与她脱不了关系,但人又不是她降旨送出去的,皇上却将错处都归给她,对她实在不公平。
“皇上既然如此不甘,便将婉祺再会抢回来啊。这么喜欢她,应也不会在乎她有过别的男人吧。更何况,武显将军还是个不能人道的。”
“你说什么?”
“皇上还不知道吧,武显将军身有隐疾,是个不中用的,婉祺回宫那天,直道房中事苦不堪言,太皇太后早已决定不嫁琇宁过去了。”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寿虔登时睁圆了眼,连声咳着,上气不接下气。
高阙急了,对着外头喊快宣太医。
好容易寿虔咳得没那么厉害,帕子拿开一看,上头竟落了血。
这一下把宝婷吓得不行,扑通一声跪下去,惶恐道:“皇上,皇上您没事吧,都是臣女胡言的,都是臣女胡言的!您别动气。臣女、臣女自个儿掌嘴!”
说着,便真挥起巴掌来。
寿虔喘着粗气,伸手颤颤巍巍指着宝婷,用尽力气道:“朕,饶不了你们。”
说完,寿虔就闭上眼,歪头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