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稀薄,婉祺让喜燕多添了几盏烛火,才觉得这夜没那么冷清。
宫里来的孙嬷嬷进了屋,往香炉里添了一截香,又从锦匣里拿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帕子,铺在床上。
待她忙活完,招呼婉祺躺上床,临出门前,还嘱咐婉祺千万柔顺些,别惹了额驸不痛快。
婉祺安静地躺着,没说话,等孙嬷嬷乐乐呵呵出了门,她才敢露出些悲色来。
这一刻,婉祺望着完全陌生的一间屋子,终于有了实感,她的后半生都要与这宅子的主子润舟系在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钦点她做试婚格格这事是三天前才定下来的。
婉祺是皇太后亲外甥女,自幼与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宝婷一同在宫中待年。半月前八旗大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剑拔弩张,都更属意自己的娘家人来做这个皇后。
任谁也没想到,太皇太后竟枉顾祖宗规制,行了损招,先行颁下懿旨,钦点婉祺为固伦敦宜公主的试婚格格。
皇太后与皇帝措手不及,意欲阻挠,可懿旨已颁下,太皇太后又扯出前朝政事、人脉拉拢那一套,言说额驸润舟出身贵重,其父祖乃朝之重臣,此番下嫁公主本就是为巩固大清基业的拉拢之举,若赏赐寻常宫女只怕折辱了赫舍里氏。
这么大的由头压下来,若婉祺抗旨,或是皇太后和皇帝执意阻挠,便要被诟病不顾江山社稷。
况且,皇帝尚未亲政,现如今掌握朝纲的正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兄弟。
婉祺就这样成为内廷谋算争斗的牺牲品。
想到这儿,婉祺又抹起眼泪来。
润舟没让她等得太久,不多时,婉祺便听见门外头喜燕给人请安的声音。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又还年轻,即将面对的还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婉祺忽然羞得不行,胡乱擦了擦泪水,拽起被子遮住了半边脸,垂眸打量着门槛儿。
下一瞬,门开了,婉祺眼看着迈进来一双石青色福寿双喜方头靴,而后一截绣着鲤鱼盘长纹的石青色袍角落下来,盖住了靴面。
婉祺看着那人步调沉稳朝她走来,羞得整个人钻进被子里。
润舟到床边坐下,有些头疼。他下午才从邓玉鸣那听来,宫里送来的这位试婚格格竟不是寻常包衣出身的宫女,而是衍庆皇太后的亲外甥女。听说,原本是衍庆皇太后属意的未来皇后。
至于为何是她,润舟不得而知,这大概又是一段内廷秘辛。
若是送个寻常宫女来,那还好办,进了他府上,哪怕是当侧室,那也是衣食无忧,总比留在宫里伺候人要好,许些荣华富贵也就是了。可眼前这位这样的出身,他一时有些犯难。
润舟侧过身,扭头看着锦被里隆起的小山丘,想着总得先把人拎出来才好说话。
他伸出手去,抓住盖在婉祺头上的被子,却没扯动。里头那位攥地死死的,感觉到他来扯被子,还扭了扭身子,似在抗议。
润舟倒不急,饶有兴致地想陪她闹一闹。
只没想到,被子里那位还真能忍,半晌也不动弹。
润舟怕她真憋坏了,玩味道:“是打算这晚上就这样了,嗯?”
里头那人起先没动弹。过了片刻,才慢慢掀起被子,露出了小脑袋。
婉祺捂出了汗,有几缕头发贴在额前和脸上,一双眼湿漉漉,明亮又清澈。
这模样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婉祺刚哭过,眼圈还有些红。她怯怯地望着眼前人——敦宜公主的“未来额驸”,也是她要托付终生的人。
见他鼻梁高挺,眉眼英俊,心里暗道庆幸。
瞧着倒不是个横眉竖眼的刻薄相。
婉祺这才软糯糯道:“将、将军……”
这回换润舟打量她。
脸蛋瘦削,唇红肤白,眉不画而黑,柳叶眉下一双杏眼脉脉含情。
是个美人胚子。倒也难怪皇太后属意她做皇后。
他也一眼瞧出来,这姑娘先前刚哭过。有这遭遇,他能理解。按理说他该哄两句,但他没这个心情,甚至连样子也不想做。
婉祺来之前,是有嬷嬷教过她的,画册书册都没少给她看。但总归她是头回,还听嬷嬷说这头回是会疼的,打心眼里就怕。
她咬着下唇看向润舟,闭了闭眼,视死如归一般,决意道:“你来吧!”
“明儿你给宫里头回话,就说我不行,至于如何不行,你自己想。总之,这门婚事,你得替我推了。”
润舟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婉祺正闭着眼等待润舟来“审判”他,哪里有心情仔细听他讲话,她又回味了一下子,才恍然明白过来润舟这是在说什么。
“啊?”婉祺一头雾水,她没听错吧,是让她帮忙推掉婚事?
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大清的试婚格格,可不就是为的给即将下嫁的公主试试额驸各方面如何嘛,但她得如实回禀啊,编瞎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话她不敢应,索性装糊涂假装没听懂。
润舟手拄着腿上,看着婉祺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挑眉嗤笑:“你若不应,不必等皇上让你掉脑袋,你先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我这将军第。”
婉祺吓得双睫颤动,眨巴下眼睛,撇着嘴,又要哭的样子。
“将军莫要吓人,岂敢等闲断人生死的……”婉祺眼神闪躲,都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