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淮静静蹲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待在那里,但却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仅仅一个背影,就可以让人充满安全感。 夜风沁骨的寒凉,几滴水珠落在他们的身上,似乎是叶片上掉落的雨水。 已经快四点了,天空泛起了些微鱼肚白,映得夏云容的脸越发苍白秀气。 楼淮忽然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她身前,低着头打量她。 看不清少女眉眼,只能看见她竭力压抑自己情绪而露出的一个微笑,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角隐隐有亮光,似乎是一滴泪水。 “我的秘密,你都听见了,要对我负责的啊。”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夏云容慢慢站起来,笑着说道,抬手撩了撩头发,动作极快地揩了揩眼角。 少女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裙摆随风微扬,似乎是因为冷,肩膀轻轻抽动着。 披散着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却怎么也掩不住那红唇,苍白惊艳,如同墓地里走出来的女鬼,有着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美丽。 楼淮的心颤了一下。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自然地披在了夏云容的背上。 夏云容自己也没有料到,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缓缓低下头去,轻声道:“谢谢。” 衣服是她没有穿过的牌子,最舒适的面料契合着肌肤,楼淮的体温抚慰着冰冷的背脊,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几乎快冻僵了。 随之而来的,是从后背开始涌起的阵阵暖流,一路往上蔓延,一路爬到脸颊上。 夏云容的头埋得更低,生怕他才自己异样的神色里察觉自己的情绪。 许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来自心底的温暖,如同岩浆一般势不可挡地往上涌,让她再也无法防备,就轻易缴械投降。 然而欢愉只是须臾,当灼热的感觉过去,夏云容立刻想到了另一方面:对其他人来说,这种帮助都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吧?也只有自己,没有见过别人对自己的好,随便什么小事都能自作多情那么久。 “谢谢。”夏云容不自觉又说了一遍,声音小如蚊呐,语气却慢慢坚定下来,“我不冷。” 说着,她就要把外套脱下来。 原本也只是松松披着,现在脱下来更是容易的很,随手一拉就够了。 然而夏云容的手刚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楼淮眉头微蹙,看了她半晌,没有说一个字,眼神复杂,变幻莫测。 他的目光太有深意,让夏云容无力直视,只能继续低着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而楼淮的手就那么压在夏云容的手上,固执地不放开。 夏云容可以不看他,但却没办法忽略手背上奇妙温暖的触感。 满目黑暗中,感官的感知越发敏锐,楼淮指尖每一次小小的颤动此刻都被放大了一千倍,让夏云容忍不住心跳加速几分。 他的手并不粗糙,手指修长白净,是标准的小少爷的手。手心带着人体固有的温度,轻轻压着她的手背,不疼,也没怎么用力,但却逃不开。 夏云容身子忽然一僵,是楼淮中反复摩挲着她的手背,来来回回,仿佛在贪恋什么宝物,就是舍不得离开。 楼淮着了魔一般,以擒拿的姿势覆着小姑娘的手不放,手指不自觉摩挲着细腻冰凉的手背,似乎是在试图捂暖她。 早在河边,她撑着那一把小蓝伞的时候,他差点就可以这样做了。 楼淮苦笑一声,放开她的手。 夏云容愣愣的,根本不会动弹了。 楼淮深吸一口气,看着夏云容的眼睛,轻描淡写地问:“我就这么让人嫌弃?” 夏云容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摇头:“不,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她却说不出来。 楼淮沉默半晌,忽然开口,嗓音压得很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该不会,对我有什么心思吧?” 夏云容吓了一跳,待反应楼淮说了什么之后,慌忙摇头。 楼淮的声音本来就很低沉好听,如今看他面无表情地问出这句话,在夜色中却越发撩人,让她心跳忍不住漏了一拍。 打死她也不相信,终日脸上没有什么笑容的楼淮,有朝一日会那么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楼淮的眸色沉了沉,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再看夏云容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在害怕什么,心头忽然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索性一下子也蹲下去。 夏云容主动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面对面蹲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那件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一下子往下滑去,夏云容手疾眼快捞起来,重新披好。 楼淮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来。 “为了公平,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楼淮低声说道。 夏云容双手托着下巴,盯着他的脸,静静听他讲。 没了外套,虽然不至于冻到发抖,但还是一下子有了些许清冷,楼淮不禁打了个寒颤,又立刻恢复过来。 “你别看我是楼家的小少爷,其实我……我从小几乎都是一个人长大的。”楼淮缓缓道,目光放空,凝视着对面姑娘的脸颊,眼中却倒映着童年的记忆。 “我爸妈从小教我泡茶,我六岁时输了一场斗茶比赛,非常不服气想比回来,他们就劝我说算了吧,然后讲了一大堆老子庄子。楼淮单手撑住下巴,自顾自讲着,“后来我就被他们说服了,慢慢把世事也看淡了些,懒得去争什么东西,做什么事情也适可而止,不像我堂哥,样样都是最好。” “后来,他们给我讲完大道理没多久,家里出了一点变故,危机解决了之后,他们说自己忽然想不明白了,于是决定去游历四方,等想明白了再回来。”楼淮淡淡道,“我从小在伯父家长大,他们对我很好,只是……” 只是父母的面容越发模糊,人生这盘棋局越发迷途。 堂哥很优秀,陈颜洛很烦人,而他更喜欢自己独来独往,一个人在大树底下发呆,思考父母在思考的东西。 “他们说,他们过年就回来。”楼淮淡淡地说道,听不出他的悲欢喜怒。 “你高兴吗?”夏云容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楼淮忽然暴躁起来,从地上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就猛地丢了出去,石头不知道撞上什么,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双手掩面,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不想被看见狼狈的模样而已。 有些东西,来得太晚,可能也不想要了吧。 就算父母明白了人生的真谛,可他还不明白啊? 他要怎么活才能更好? 成为一颗星?成为一个傻逼还差不多? 楼淮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肆意,却听不出丝毫欢乐。 他笑了许久,一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笑着说出了一句:“我说了,我不帮别人,也不用别人帮,包括他们。” 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一下子融入风中无影无踪。夏云容却像被谁戳了一下心尖,眼角一酸,无言地看着他。 这么久了,他强迫自己不要有太多的悲欢喜怒,过得如同苦行僧一般淡然,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许怨恨的吧? 可正是这些怨恨,让他还在滚滚红尘里面待着,和她一起半夜在坟地里谈心。 夏云容这次主动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