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打了一会儿,楼淮后背已经抵到了人家的墙面上,一咬牙,把手电筒咬在嘴里,飞踹一脚。 少年早有防备,一闪身躲过,同样回敬一脚,微笑道:“老子可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 说话间,少年不自觉露出了空门,楼淮一下子抓住时机,虚踢一脚,双手顺势擒住少年手腕,一把把他按住。 确认少年已经不能动弹以后,楼淮腾出一只手来拿起手电筒,仔细照了照少年的面庞,淡淡道:“反派死于话多。” “哥,你太会幽默了吧。”少年虽然被按在地上,却还是嘴硬得很,“老子刚刚不过是装逼失败而已,有种你你放开我,我们再来一次!” “没种。”楼淮微笑道,认出那少年正是周星羽,“半夜来打架,好玩吗?” 周星羽虽然狼狈地双膝着地,两手被锁在背后,样子就像一个被抓到的小偷一样,但还是满脸笑容:“当然好玩啊,你没有听见小提琴声吗?” “听见了。”楼淮声音清冷。 “你放我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周星羽一张嘴,开口就是天花乱坠,再配上恰到好处的眼神,基本上只要他说的事情,就没有人是不相信的,“我刚刚不是特别想和你打架的,只是想吓吓你而已,谁知道你火气那么大,一下子就……俗话说了,不打不相识嘛,我今天是服了,认你这个大哥怎么样?” 手电筒光芒下,周星羽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真挚地看着楼淮。 “随你便。”楼淮放开了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云容啊。”周星羽说得理所当然,“会拉小提琴的只有她一个,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肯定很孤单。” 当面一口一个姐姐,背后省去姓直接称名字的,恐怕就只有周星羽一个了。 “你知道她在哪?”楼淮脸色不变,语气却越冷了几分。 “不知道。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要我知道我早就走了,才不会跟你打呢。”周星羽一脸无辜,叫起哥来倒是无比顺口。 楼淮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哎,哥你去哪儿?”周星羽急急忙忙追在身后问道。 楼淮脚步不停:“不用你管。” “不行啊,哥,你怎么能抛下我呢?”周星羽像粘在他身后一样死活不肯走。 楼淮不耐烦转身,冷笑道:“叫我一声哥就听我的话,我也不确定方向,你去那边。” 周星羽悻悻地扮了一会儿可怜,不情不愿地朝反方向走去。 打了那么一会儿,琴声已经停了,想要漫无目的地找到夏云容更是难上加难。好在只有四个方向,他们一人一头,概率还是挺大的。 楼淮疾步向前走去,手电筒只能映亮前方一小段路,而他几乎不作思考就拐进各条小巷再拐出来,简直像在走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游戏地图。 说实话,他画那张特色地图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公里内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在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了,不然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画好。 记忆力强加上方向感好,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吧。 拐了不知道几个弯,越走路越窄,最后索性直接上了山。 山路湿滑难走,山径窄小杂草丛生,又是半夜,对没有什么经验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比困难的任务了。 好在南方的山都是低矮的丘陵,也并不太陡。楼淮穿得结实,手里拿一根捡来的竹棍,走两步就戳戳草丛,引起一片沙沙声。 这是在赶蛇,山里走路最怕蛇,虽然现在蛇也不太多了,但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山上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楼淮一个人的声音,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楼淮一边走,一边想,自己一个男的走都忍不住有些害怕,夏云容一个小姑娘,背着那么大个包,她不怕吗? 或许她是不怕的,连命都差点放弃的人,又怎么会害怕呢? 沿着山路走,沿途看见好几个大大小小堆起的土堆,还有方方正正的石碑。 这下子,傻子也知道路要通到哪里了。 楼家的祖坟不在这里,爷爷奶奶也是看风景好在这建的房子,是以楼淮知晓别的地方,却从没有来过这个村子的坟地。 暗暗在心里吃了一惊,楼淮一路往前走,又走了出去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了一大片开阔的空地。 密密麻麻,全是坟堆和墓碑! 一片漆黑中,惨白的手电筒光芒照上去,瘆人得紧,楼淮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夏云容。 她站在一块石碑前,小提琴搁在肩膀上,摆成一个拉琴的姿势。 一阵阴冷的风拂过,衣袂翻飞,别家坟头的白幡猎猎作响,令毛骨悚然。 而夏云容浑然不觉,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背对着楼淮,看不见她脸上神情。 她忽然按弦拉弓,琴音汩汩流淌,仍然是熟悉的那一曲梁祝。 本来就带些伤感的曲调,被她拉得更加凄凉,带着一种求而不得的哀伤,传彻山野。 不知道什么鸟在怪叫,悲凄如同啼血杜鹃,和着缠缠绵绵的琴音,催人泪下。 少女兀自立在一片坟地之中,自顾自拉琴,仿佛是个连接生死的使者,并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就可以这样子过一辈子。 楼淮关掉了手电筒,站在夏云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声不吭地听着梁祝,似乎要把每一个音符都融入骨髓。 一曲拉毕,山野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耳边还隐隐回荡着旋律,夏云容放下小提琴,爱惜地把它装回包里面,慢慢蹲下来。 她蹲在了墓碑前面,膝盖缓缓往下倾,最后直接跪在了那里。 她直挺挺地跪着,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楼淮的存在,只是那么跪着,不知道是在祈求什么。 “我外公一直想听我演奏一次梁祝。”夏云容忽然开口说道,声音轻轻,几不可闻。 楼淮轻轻嗯了一声,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自己。 一般来说,一个人悲伤的时候是矛盾的,既不想忘外人打扰,又希望可以有人安慰自己。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真正的安慰呢?别人不能帮你解决事情,更无法设身处地理解你,只能最多指责你的错误或者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言辞。 是以他从来不安慰人,也不需要别人安慰。 面对夏云容,他只是在她身后蹲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开始学小提琴,已经算很晚了。当时也就是随便上上,后来老师说我挺有天分的,我就一直上了下去。”夏云容自顾自讲述道,竭力维持音调的平稳,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那时候外公就一直说,一定要听我演奏一次梁祝。他没多少音乐素养,但是特别喜欢这支曲子。” “可是学了不到半年,老师要涨价了,原先的小提琴也要换了,我妈就不肯再让我练,断断续续吵了几个月,外公就走了。”夏云容声音颤抖了起来,“他一直说,叫我好好学小提琴,可是我还是没有成功演奏过梁祝给他……后来吵赢了,我妈又让我继续学了三四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夏云容终于讲完了,在哭出来的前一刻平淡地讲完了这个故事,没有暴露出自己太多的情绪。 “其实我们家不穷,虽然比不上少爷你,但好歹学点东西还是完全可以负担得起的。”夏云容一边说一边冷笑着,不知道是在笑谁,“我妈没有什么文化素养,又从小穷养长大,最喜欢的就是钱。她从来分不清轻重缓急,最好一分钱也不要花在我身上。” 夏云容说着,从喉咙底露出了几声轻笑:“她每天都跟我说,等十八岁到了就赶紧滚出去不要赖在她家。她也经常跟我说,她为我付出了好多,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反正脸都丢够了,我和她在大街上吵起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夏云容双手抚上冰凉的墓碑,微笑着说道,“上次我感冒了两个星期药房的人推荐开消炎药,她硬生生因为贵就退了,和我在药房大吵一架。” 如此例子,简直数不胜数。 “我不知道是不是别人的家庭也是这样子,你不要误会,我也有开心的时候,但每隔那么十来天就会发生这种无谓的争吵。”夏云容咬着嘴唇说道,“我有时候想,如果我出生在一个更加好的家庭,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以我的天分能不能走得更远,而不是小提琴学了一半被迫放弃……” 她终于从喉咙里面发出一声呜咽,用手捂住了脸,不肯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