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容静静伫立在少年身后,看着他一身黑衣转瞬之间被大雨浇了个透,却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心情不免有点复杂。 像心里塞了一团被水浸过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心尖却是软的。 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伤心难过成这样,乃至在大雨中犯傻。 “楼淮……”夏云容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轻轻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哗哗的水声中,几不可闻。 但楼淮却猛地回过头来。 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女撑着一把浅蓝色的伞,脸色苍白,睫毛忽闪,就那么隔着一重雨帘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楼淮深吸一口气,嗅到了雨中新鲜的泥土味,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夏云容慢慢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尽力把雨伞遮到他的头上。 耳边传来少女小小声的话语:“雨很大,快回去吧……” 几乎是下意识的,楼淮想一把推开她,一个人冷冷地走掉。 他的骄傲不容许自己这么轻易地向她低头。 他甚至已经伸出了手。 但夏云容抬眸看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如水的温柔,小声埋怨着:“你倒是接不接啊?我胳膊都酸死了。” 楼淮心里一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伸出去的手就已经握在了伞柄上,在她的手上面一点点。 只要他的手再往下挪一寸,他就可以握住她的手。 那一只白皙纤秀的小手。 雨声哗哗响在耳边,伞举得很低,楼淮不得不低下头才能勉强站稳。不知道是不是意外,这把伞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 于是楼淮低头的时候,下巴自然而然地就蹭上了夏云容的发丝。 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妙的触感,柔软而有质感,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让他觉得很舒服,很想把整个头都搁上去。 外表越坚硬的人,心里的柔软就越轻易能被触动。 夏云容没有躲避楼淮的眼神,她抬着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的眼睛,感受着头顶上传来的些微重量。 隔得太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楼淮手指的热量,灼热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把她烧成灰烬。 而楼淮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却骤然深邃了几分。 瓢泼的大雨掩盖住了砰砰的心跳声,没等楼淮有下一步动作,夏云容忽然松开了手,不顾外面的冷雨瓢泼就落荒而逃。 眼前很快被一片雨帘笼罩,看不清道路也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裙子很快就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鞋子也已经浸水了,跑起来很不好受。 雨帘太密,风裹挟着大雨迎面吹来,夏云容甚至难以呼吸。 就算这么狼狈,她还能边跑边想着,那个傻瓜淋雨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一口气跑了半分钟,夏云容一眼看见一幢房子旁边的一棵大香樟树,也顾不得什么,匆匆忙忙就跑到树下去,躲在树下大口喘气。 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方面是因为跑了几步,另一方面却是说不出的原因,让她脸颊甚至有几分发烫。 树下的雨水小了很多,她得以喘一会儿气收拾一下自己。举目四望,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而楼淮并没有追上来。 她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很快,夏云容甩了甩头发,在甩水珠的同时也把自己心里那个可笑的念头甩了出去,在心里对自己嘲笑道:夏云容,你想什么呢?你这种情商,这种社交能力,就连一个普通人都当不了。从来就没有人在乎你,更何况是他?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好不好? 夏云容自嘲地笑了笑,伸出手到树外,任凭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到自己光洁的手臂上,带起一阵猝不及防的微疼。 她想起一个笑话,一滴水从高空落下来,会不会砸死人?一堆科学家算了半天重力和加速度,有人回了一句——不就是雨吗? 但他们不知道,雨虽然不能砸死人,却能让人疼痛啊。一滴一滴汇集起来,没有太多感觉,心里却有几分难受,比刀片划破皮肤还难受。 很快,她手心里就有了一捧清清亮亮的雨水。万幸的是,这里还没有酸雨污染。 夏云容深吸一口气,抬手,将这捧水尽数泼到了自己的头上。 冰凉的雨水从头顶快速滚落,模糊了双眼,不知道为什么,滑落到嘴唇里有点咸咸的滋味。 夏云容抬手抹了一把脸,嘴角熟练地勾起一个微笑,再一次把脊背挺直,便重新变回了那个不怕任何嘲讽的神经病。 哈,当个神经病也挺好,起码不用伤心。 夏云容迈步正要离开,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把伞,一个清脆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姐姐怎么在这里?被雨淋了吗?” 楼淮说不清自己回家路上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夏云容在滂沱大雨中跑开,而自己只是怔怔地握着那把伞,根本没有去追。 指尖下移,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温热,而是一片凉意,仿佛从来没有人在那里握过一样。 也是,她那么苍白的脸色,又怎么可能热乎得起来。 楼淮上楼,不顾奶奶定下的必须把伞放在楼下的规矩,硬是把那把浅蓝色的小伞带上了二楼。 奶奶正在二楼拖地,看见他被雨淋了的狼狈模样,大吃一惊,立刻就数落开了:“你又到哪里去疯了?弄得浑身湿透,手里不是有伞吗?不是说过伞要放一楼,赶紧拿下去,我刚刚拖过的地!那么大个人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楼淮沉默,抬手开了房间门,兀自往前走,不自觉地把伞往身前挪了挪。 奶奶也知道自己管不了他,也不再纠结那把伞,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絮叨:“你有没有见过那个老张家的外孙女?” 楼淮脚步一顿,一只手还停留在门把上,却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 奶奶不觉什么异常,继续说道:“那个叫夏云容的,你如果看见了,就离她远点啊。听说老周今天被她气得够呛,这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得了什么抑郁症,自己想不开也就算了,别人好心关心她一下她就发作,真不知道将来谁要她哦……” 奶奶自顾自说着,怜悯又鄙夷的神色暴露无疑。 手上的小蓝伞还滴着水,滴滴答答湿了一块地板。 原来当众骂她是神经病,叫做关心她一下吗? 原来只要一张嘴就可以颠倒黑白吗? 原来跟别人不一样,就一定会被世界唾弃吗?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夏云容就那么跑开了。 极度的自卑和极度的自尊在心里发酵翻腾,她以小提琴为武器,孤独地守护着自己的宇宙,宁可变成异类也不愿意低一下头。 而他居然还算是正常人,还可以离她远点。 楼淮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重重甩上了房门,不顾门背后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大步走到书桌前。 书桌最中间静静地躺着半串木槿花,已经过了一天,却还是那么娇嫩明媚,仿佛永远不会失色。 木槿花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 楼淮想起夏云容在树上扬起侧脸,满脸调笑的样子,嘴角漾起淡淡的笑容。 真可爱啊。 转瞬间,他又想起她桀骜地拉着小提琴和老周对峙的情景,不自觉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轻叹。 很遗憾,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并不比你多。 他找出一块平常用的手帕,认认真真地把小蓝伞上的雨水擦干净,支在房间的一角。 像一片小小的蓝天一般,房间一下子明亮了几分。 楼淮盯着这把伞看了半晌,走到一旁的茶桌上,泡了一壶普洱,一口气喝了下去。 夏云容完全没有料到会在如此狼狈的境况下遇见周星羽。 他撑着一把伞,自自然然地遮在她头上,理所当然地说道:“我送姐姐回家吧。” “你怎么在这里?”夏云容问。 周星羽无辜地眨眨眼睛,指指她身后那幢房子:“那是我家啊,我出来逛逛,没想到回来就碰上姐姐,还真巧呢。” 夏云容摇头,微笑道:“不用,雨快停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夏天的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已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了。 周星羽想了想,没有坚持,但却一把把伞塞到她的手上:“姐姐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没等夏云容拒绝,周星羽就已经跑开了。 转眼间,他又跑了回来,伸出手掌摊在她面前。 他的手心里是一根绑头发的发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