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昭一愣,转头看向她。
天边夕阳西沉,暮色四合,鹅黄色的余晖透过半开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点,少女坐在窗边,面上的光影细细碎碎。
他看不见远处盛大壮丽的落日之景,满眼都是浸润在柔光里的少女。她的眉目盈盈,涌动一池春水,仿佛可以从中看到烟雨笼罩下的江南垂柳依依,杏花满枝,明朗而生动。
等了一会,见他不言不语,林琬别过脸背对着他,闷声道:“算了。”
江彦昭拿起手边的黑檀木鲤鱼纹镇尺压住白宣,声音平和温润,“小娘子自然生得极美。”
他那个人生性木讷,不善言辞,上辈子成婚十年她也鲜少听他主动夸赞过自己,而今得到这么一句林琬已经很是满足了。她压了压翘起的唇角,“继续练字吧。”
听出音调里的欣喜,江彦昭莞尔,提起笔来在白宣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琬字。
晚间洗漱过后,林琬躺在黄花梨床榻上辗转反侧,折腾许久还是难以入眠。兰薰为她掖了掖被角,却见她心事重重地掀开锦被,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散开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头。
晚膳时姑娘收到大郎君寄来的信,似是看完之后便没了胃口,神色郁郁。兰薰问:“姑娘,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林琬摇头,“大哥他们已从家里启程,他说大概会赶在寒食节前到丰州祖父家,到时他们与我在丰州会合。”
“新年刚过老太爷便托人寄信邀姑娘郎君们春日一起回丰州踏青,姑娘不也一直念着想见老太爷,怎的倒还愁眉苦脸了?”兰薰拿了件披风搭在她的背上。
正月初一,太后崩逝。官家悲痛,举国皆哀。国丧期间禁宴饮婚嫁,汴京乃天子脚下,酒楼瓦市俱闭门歇业,百日之后才可重新开张。
林家世代经商,子孙们读书没读出点名堂,生意却是越做越大。到了林琬的爹爹那一辈,族中只有他一人考中进士,后来一路平步青云,官居礼部尚书。因礼部掌祭祀之事,自他入职礼部后每年清明事务繁多,再没时间带家人回乡祭祖。
今年逢上国丧尤为忙碌,林老太爷记挂远在汴京的孙儿孙女,怕他们终日待在府里憋坏了,便想邀他们一齐回丰州松快几日。他想着丰州远离汴京,天高皇帝远的,何况林氏家大业大,在丰州孩子们可劲儿地耍也没人会管。
林琬敛起眼底的情绪,看向兰薰圆圆的脸庞,“我没事。”
她其实是害怕,却说不出口。
因为在丰州会遇到她不想见的人,前世种种浮现在眼前,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处之。
兰薰跟在她身边多年十分了解她的心性,听她这般说便知是姑娘有意隐瞒。她服侍林琬慢慢躺下,道:“烦心事儿还请姑娘暂且搁下,明日是铺子的开张第一日,姑娘可得养好精神。”
看着林琬缓缓闭上眼,兰薰放下床头的锦绣轻纱罗帐,在香炉里燃起一支安神香。
次日,梅娘一早便起身在铺子里忙活。
东河县的夫人娘子们从未听说过还有专门染甲的铺子,她们平日用凤仙花染甲,染出来的指甲红彤彤的,看得久了便觉单调。因此,很是好奇这铺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纷纷向铺内张望,只见里面布置得极为雅致舒适,地面一尘不染,墙壁上高挂精心挑选的水墨画。桌案上的月白釉瓷瓶里插着娇艳欲滴的花儿,以绯桃为主花,香兰、酴醾、月季为配花,环衬左右,相得益彰。
宁朝的花市繁荣,女子好插花,光瞧这瓷瓶里花朵的搭配就足以令人惊艳,站在铺前的娘子们心里暗暗称赞铺主的审美水准。
梅娘白纱遮面,款款迎出来,“娘子们要是喜欢,不若进来看看。”
一位着烟粉色团锦细纹罗衫的小娘子轻声问道:“可以做与你相同颜色的染甲吗?”
“自然可以。”梅娘抿唇一笑,“铺内还有许多式样供娘子挑选。”
其余的娘子们闻言均将视线落在梅娘的纤纤玉指上,她的甲色与她们染的凤仙红略有不同,指甲的前半部分是凤仙红,中间慢慢晕染成淡绛红,后面则柔和地过渡为更浅的粉团花红。三色和谐,浑然天成,看得她们移不开眼。
“我也要!我也要!”娘子们再不犹豫,争先恐后地挤进铺子。
林琬事先将铺内分成两块区域,一块是染甲区,一块是等候区。梅娘请她们落座,端上准备好的香饮子和糕点。这些夫人娘子身穿绫罗绸缎,发间珠钗摇摇,平素生活富足对吃食要求苛刻。见是铺子里的赠食不免觉得粗鄙简陋,并无人去碰。
瓷盏里的紫苏熟水烟气袅袅,清香阵阵,梅娘招呼道:“娘子们渴的话请先用些饮子,桌上的糖块娘子们可以根据口味自行添加。”
娘子们没想到饮子还可以自己调味,再看向面前瓷盏里平平无奇的紫苏熟水时,不禁想动手试一试。
“好好喝。”一位嗜甜的小娘子连放了两块糖,端起瓷盏轻抿一口忍不住赞道。
“入口微涩,回味时却又有些许清甜,极妙。”一位夫人没有加糖,饮后面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怎么我家的紫苏熟水就不是这个味道?”一位穿竹青色罗裙的娘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