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琬去隔壁的笔墨铺子采买了不少用具。除了读书写字最基本的笔墨纸砚,还有些文人案头常置的风雅摆件。
江彦昭的婶娘李氏瞧林琬身穿散花如意百水裙,臂挽雪青色蝶纹轻绡,肤如脂玉,峨眉淡扫,举止言谈落落大方。她心里暗生不忿,这样端庄得体的小娘子定是出自高门大户,也不知江彦昭背后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竟引得小娘子对他青眼有加。
“小娘子,您买这些是练字还是作画?”李氏主动与她攀谈,嘴角微扬,一笑起来面上高耸的颧骨将两眼挤成两道缝,看起来很是刻薄。
林琬拿起一只乳白色汝窑瓜棱水盂,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腕间的翡翠玉镯底子细腻,衬得她皓腕如雪,“给江彦昭买的,我要教他识字。”
李氏惊讶,想到江彦昭成天干粗活,而今走运地抱上金大腿,居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去读书习字,往后难不成还要考科举,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朴从小就聪慧,六岁熟读四书五经,多年来勤勤恳恳地学习,不敢有丝毫懈怠,也才刚通过上一回的秋试考中举人。明年春闱不过是让他先去试试水,万不敢肖想能够进士及第。依江彦昭的程度怕是要考到老,跟大伯一样活生生被科举逼疯。
李氏到底没有直言心里所想,挑眉委婉地说:“那孩子恐不是读书的料,小娘子点到即可千万别苛求。”
这话绵里藏针,表面上是为江彦昭着想,实际上却含沙射影地讽刺他蠢笨粗鄙,就算教也教不会。
上辈子与江彦昭成婚七年后,他官居二品参知政事,林琬年纪轻轻便得封诰命夫人,少不得参与各种宴会,与夫人们应酬交集,场面功夫她自是深谙其道。
“读书一事自然是要看天赋,顺其自然才能水到渠成,若连考个举人都要考四五回,我看也没必要再学,不如苦熬到官家特奏名,赏赐个一官半职。”
特奏名是官家对多回落第的文人的额外恩典,只要科考年头和落第数目足够朝廷的要求,便有机会入朝为官,不过往往能熬到特奏名的都已将近古稀之年。
林琬早先让桂馥在周边打听过江伯仁一家的情况,这番话轻轻柔柔,说的正是江朴乡试落榜四次。
依她的意思江朴没有天赋,难道江彦昭就有吗?李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顾忌林琬的身份又不好乱发作,只得硬生生地咽下怒气。
林琬瞧李氏如此做派,便知这家人待他着实不好,怪不得家里经营着笔墨铺子,他还过得这么辛苦。
她住的宅子不大,没有空余的屋子用作书房。林琬便让兰薰把堆放杂物的地方收拾出来,摆上桌椅布置一番,勉勉强强可以让他在这读书。
林琬想先由自己教他识字,等他练得有些模样了再请一位先生来家里教他念书。过些时日大哥和三哥他们会过来,她的两个哥哥书念得极好,到时让他们给他传授点应试技巧。
午后,林琬神神秘秘地拉江彦昭来到布置好的储物间,江彦昭以为她是让自己整理杂物,也没多问就跟着她进来。
花梨木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放着文房四宝,另外还有笔洗、镇尺、口碟、砚屏等文房用具,均放置得极是妥帖,他微微愣了下,问道:“这是做什么?”
林琬但笑不语,推着他往前走让他坐在木椅上,案头的陈设是她凭借上辈子江彦昭的喜好选择的。他看到这些熟悉的物件,嘴唇轻轻嗫喏了几下,林琬知道他想问什么,先一步开口道:“都是在你叔父开的铺子上买的。”
江彦昭心底一霎儿转过许多念头,他那个婶娘不是好相与的,指不定在她面前浑说什么。
林琬挽袖,开始磨墨,“待会我亲自教你,你仔细看着,方才在你婶娘面前吹了天大的牛,你必须得争口气,别让我到时候丢脸下不来台。”
果然,李氏还是说了什么,但林琬应对得很是迂回,江彦昭没有感到半点不快。
江彦昭十二岁时通过童试,因家里琐事繁多,继续读书的事便搁置了。后来家里出事,为了报仇他才悄悄地重新拾起。他读书的目的极为功利,既不喜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也不为造福一方子民,只是他知道凭科举做官入仕是他所有计划的第一步。
“你先写几个字。”林琬拿起兔毫笔饱蘸墨汁,“就写你的名字吧。”这样不会让他太为难。
江彦昭心知她在照顾自己的自尊,心头一暖,写出来的字却是歪歪斜斜,最后“昭”字下面的“口”还因为手腕颤抖糊成了一团黑。
林琬捂住嘴,细密的睫毛抖了两下,最后实在忍俊不禁,却不是笑话他。只因前世认识他的时候,他那手行云流水骨力遒劲的字常常为外人称道,她却没想到那样好的字会有这样的过去。
如今的江彦昭没有先前那么难以接近,林琬也不拘谨,安慰道:“不急慢慢来,以后会练好的。”
江彦昭垂眸,紧抿嘴唇似有些窘迫。林琬心下一动,走到他的身后,小手轻轻地覆上他握笔的右手,一笔一划地领着他慢慢重新写下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