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宫位于皇宫正北,皇太后虞婉虽被废为庶人,却未从居所迁出。
此时,宫中一妇人长发蓬乱,华发遍生,身上污迹与血迹交杂,趴伏在地上,头咚咚撞着地面。
她嘴里呜哭尖叫着,声音短促而干哑,像吞了一捧沙子在喉咙里,听起来艰难且撕心裂肺,样子十分凄惨狼狈。
帝王嬴逸归信步迈过宫门,定定立在妇人身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欣赏着脚下之人的癫狂无助。
许久,他兴许觉得腻了,慢慢开口,“朕要庆幸当初留你一命,才有机会看到你虞婉今日这般模样,原来,虞家的本事,也就只能以头抢地,来发泄无能之怒了。”
地上妇人遽然抬头,在看到帝王那张与已故容妃七分肖似的面容之时,泪眼中霎时生出无边的憎恶和毒恨。
恨不能在眼前人身上生生钻出两个血窟窿来。
“嬴逸归,你杀我至亲,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宛如一个真疯子,嘶声咒骂不停。
帝王肃目,低眼道:“至亲?你原来知道至亲罹难是何滋味啊?当初你剜我母妃双目,割她舌根,将她逼死之时,可有想到这一日会轮到你们?”
听他提容妃,虞婉目露余恨凶光,“贱婢自找的,惠嫔现在不已熬成了太妃?她若肯像惠嫔一样安分守己,哀家自不会动她,是贱婢不自量力,非与哀家争抢,自寻死路……”
帝王蹙眉,“这句话朕还给你,虞家,同样自寻死路。”
“你们虞家过街鼠、骨里蛆,背友叛国、奸邪谄媚、权欲熏天,人人不齿。”
“至于你,献色媚上、抛夫弃女,虞家的恶心事,要朕件件数给你听吗?”
“住口!给我住口!”虞婉尖叫一声,想扑上去抓挠帝王。
帝王厌恶的踢开,躲什么脏物似的倒退一步。
仇恨在两人之间疯长不退,积怨之深,到了谁都恨不得立时将对方剁碎于眼前又想捏在手里慢慢折磨到死的地步。
他们和虞家的仇怨由来已久,说来话长。
一切都要从大约二十年前,大越的那个“北进中原,攻取洛京”的计划讲起。
当时,卫国北依中原沃土,人口繁密、经济富庶,国盛兵强,是最有望一统南北天下的强国。
可惜,天数有定,不该卫国卫姓绵延千秋,卫国末代老皇帝昏聩平庸,年轻时无所建树,年老时又痴迷无尽寿数,长生之道,倾尽举国人力财力,为他炼制不死丹药。
末世多乱像,老皇帝沉迷长生不老之术时,卫国多地旱、涝、蝗接踵不停,以致土地颗粒无收,流民四窜、饿殍遍野、盗贼蜂起、起义频生……
面对此亡国灭种的前兆,老皇帝依旧自得逍遥,对外事概不过问。
或者说,国家机器已毁,棋盘已崩,早已无力回天,老皇帝又不是什么能力挽狂澜的明君圣雄,明知无能为力,干脆把眼睛遮上,不管不问,任家国毁灭去了。
彼时,卫国正如一株爬满蛀虫的高冠巨木,虽外表看来根深枝茂,不可撼动,实则内里早已腐朽衰败,一推就倒。
而他们越国,他的父皇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如今,时机终于到了。
大凡几个国家并存于同一方天地间,就没有什么所谓永世的和平共生,削强吞弱是几乎人人信奉的生存法则,每个国家都在伺机而动。
越国历代君主早有入主中原的野望,只是一直囿于寻不到什么有利时机,这下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于是父皇点将整兵,浩浩荡荡四十五万大军,由赤丰县赤水镇进入卫国领界,一路北上,势如破竹。
直逼卫国国都洛京时,他们大越士兵不过折损五万,还剩四十万,四面围城,将洛京箍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彻底切断了洛京与外界的联络。
本以为一个无能的老皇帝,又没有物品运送供应,洛京城内定是人心惶惶,内讧骚乱,很快就能不攻自溃。
没想到老皇帝贪生怕死,赶紧把这烂摊子交给了当时的太子,自己禅位做了太上皇。
东宫一脉和文臣虞家、武将方家是有名的同盟三角,三家世代联姻,文武双臣共卫东宫之位,东宫继位,反哺虞、方两氏,利益一体,坚不可摧。
太子继位,自然重用自己的盟友,方家猛将方让。
方让身怀无敌之勇,有“猛虎”之称,他强势铲除欲投越邀功,苟安性命的叛臣降将,收编军队,率领二十五万守军和三百万民众,与大越相抗,拼死顽守洛京,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大越忽对上这么块难啃的骨头,无奈何只得增兵,好在增援十分顺利,最后装甲百万,列阵洛京外。
这么多士兵冲在前线,后方供应着实是个难题,这磨去了父皇为数不多的耐心。
直接朝城内喊话,若再冥顽不灵,不肯开门献城,便强攻进去,屠戮满城,血染洛京。
随着被围的时日越久,在粮水几无,人人自危的绝境中,卫国气数已尽,救不回来了,抵抗不过白送性命,这样的想法在洛京城内的卫人心中就越根深蒂固,加之越人这么一吓。
如透心的一记重剑,卫人彻底崩溃,每日连片想私逃出城和跪求方让献城投降的人。
人心纷乱,方让深知固守已无用,决定壮士断腕,开城门和越军殊死一拼,哪怕九输一赢,也不能丢家国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