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一直空置着,这是柏府上下都讳莫如深的事情,这多年来也就每逢七月十五,柏砚才会一身素衣进去独自待上一夜。
偏院不算小,但比起京中其他府邸来说,着实荒凉破败不少。
柏砚进去,伺候的人都被他驱走了,他解了外衫,随手卷了一块布巾慢慢擦着身上的污秽。
萧九秦回来了。
直到这会儿,他才像是心中彻底认知了这个事实。
柏砚想起今日的事,手下动作便慢了,萧九秦眼下的那一道疤,他熟知内情。
三年前,北狄第一将达纳罕亲率三万铁骑南下,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北狄蛮子骨子里就带着嗜血,但凡攻破一城便在劫掠干净后屠城。
大梁九日被屠四城,无数人家破人亡。
就近的府县兵马一个个退缩不敢应战,最后是萧九秦急行军率千人赶来,与北狄三万铁骑打头遇上。
不到千人对上三万精骑,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此战萧九秦必败,但出乎意料的,三日后,达纳罕退兵五十里,与萧九秦阵前对赌。
其中曲折无人知道,但传到郢都的军情中描述的是,萧九秦只率百人与北狄万里挑一的千人精骑展开一场厮杀。
死生不论,只看最后哪方留下的人更多。
这样的对赌荒谬至极,但是萧九秦偏偏用这赢面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扭转战局。
达纳罕输了。
萧九秦险胜。
达纳罕折损千人,萧九秦却命悬一线。他眼下那一道疤,也是在那时留下的。
柏砚攥紧了布巾,脑中模模糊糊全是萧九秦那会儿的冷戾态度,“平津侯府的门,可进白丁,可进废奴,但你,没资格再踏进一步!”
“叩叩!”
“公子?”屋门敲响,柏砚回神,他敛去面上的神色,随意披了件外衫开门。
萧叔跟着婢女过来,还带着一个不小的药箱子,柏砚知道自己推拒不了,只得先去沐浴,热水洗了三遍,总算将一身的污秽彻底清洗干净。
“公子也太不小心了,伤口沾了水万一起了炎症怎么办?!”侍女落筠担忧不止,替柏砚擦了发,而后小心揭开纱布,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伤口果然都浸了水……”
“快去请大夫来。”萧叔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皱眉。
“是。”落筠转身匆匆离开。
柏砚不语,神色不属,好半晌才开口,“萧叔,我碰到萧九秦了。”
萧叔处理伤口的手一顿。
柏砚好像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继续道,“他现在,不大像了……”嘴边的笑要露不露,“脾气更臭了,人也瘦了一圈,就是……嘴皮子利落了不少。”
说到这儿他轻轻笑了笑,“说来也是倒霉,明明想避着他,但偏偏与他碰上。”
“阿砚。”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做安慰,但他知道,不论安慰的话说了多少,都不足以填补心底破开的那一处大洞。
他看着柏砚被平津侯带进府,看着两个孩子长大,说二人亲密无间不为过,比起府里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他们二人更胜似亲兄弟。
萧叔叹了口气,“世间大多东西都是会变的,”他倒了一杯清茶递给柏砚,“但有些是永远不会变的,譬如亲情,默契,还有你和他。”
柏砚沉默。
大夫很快便来了,比起之前的那个老大夫话要少很多,而且动作利落,几下就处理好伤口,并且仔细交代了一番,“这几日不要沾水,忌发物,最好吃得清淡一点……”
“大夫,我家公子这总是出汗,一旦染了寒气便起了热症,如何才能缓解一二?”沐浴后没多久,柏砚就手脚冰凉,脸色不见好,反而更差了些,萧叔瞧着就忧心。
“大人先天禀赋不足、元气不足……大人气血亏空,可以服用当归,阿胶熟的桑葚子,也可适当用一些黑芝麻,或是龙眼肉……”他开了一张方子出来,“有些话不得不说,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大人若是总受凉,于您身子百害而无一利。”
大夫说了许多,柏砚也像是浑然不在意,萧叔心中无奈,先将大夫送出去,又多给了一锭银子,“我家公子这身子骨,以后还是要多麻烦您了!”
“延医用药,本为我之事,客气了。”他只是寻常的大夫,对于郢都的那些谣言听见的不少,但是各自心中皆有一杆秤,有些事情还是凭心而定。
萧叔越发感激,等回到偏院,毫不意外的又看见柏砚去了书房。
“萧叔,奴婢劝不住公子……”落筠面露苦色,“用了一碗白粥,药只喝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