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砚当夜就起了高热,身上被汗浸湿,他小声的吸气,嘴里不知在呢喃着什么,伺候的婢女慌乱地叫来萧叔,阖府人仰马翻,就连萧叔都急到险些在门槛处绊倒。
伺候柏砚的人都知道,他极少生病,但若一旦染了寒气,一场风寒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快去找大夫!”萧叔只一件单衣,自婢女手里接了布巾不停地给柏砚擦汗。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婢女给他才换上的衣衫又湿了个透,嘴唇无意识地咬着,血珠子染了唇角,看起来骇人得很。
柏府灯火通明,侍从们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没一个顶用的。
郢都自前朝以来,宵禁的时间越发短,戌时的郢都行人匆匆,摊贩忙着收摊,但有那纨绔公子,尚且还呼朋引伴往青楼楚馆走。
萧九秦方从宫中出来,身边还跟着贺招远。
“侯爷,这北狄的贼首已经收押,但是陛下一句都未提,而且那位的门生也在,虽没有开口,不过看上去另有所图,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
贺招远口中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师允仲。
允仲其人,历经三朝,经“大礼议”之争,一跃成为内阁之首,不仅如此,其长女在当今圣上尚在潜邸时便嫁进昭王府,后昭王继承大统,自然跟着升为贵妃。
允氏一族位高权重,允仲三子俱在朝中任官,次女在及笄后嫁进汾阳侯府,除此之外他老来得女,幺女允栖音如今正十六。
“允太师可抵半个朝堂”,此言是郢都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萧九秦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当年柏砚身陷诏狱,他费尽心机都没能进去,最后出乎意料的,是允仲将其从诏狱弄出来。
这多年,他始终耿耿于怀此事,贺招远不知他的心思,继续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他们二人正走到背人处,“你这多年对郢都诸事不闻,大概不知道,今日那位柏大人可是允仲面前的红人。”
说着还撇嘴,“不仅如此,他还是司礼监掌印的心尖尖……”这话其实说出来就有些暧昧了,柏砚身在都察院,与司礼监接触并不多,而且一个是清正端肃的御史大人,一个则是弄权的权宦,“心尖尖”这三个字着实不算什么好话。
尤其,是在这个男子亦可婚配的大梁。
“掌印太监,怀淳?”萧九秦一张脸隐在黑暗中,贺招远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的继续道,“说起来也是讽刺,圣上因着允太师功高震主,便给了他一个虚衔——内阁首辅,听起来倒是招眼,但实际上还不如怀淳公公。”
贺招远素来不喜宦官,但是看上去对怀淳倒有几分佩服,“怀淳手掌‘批红’之权,圣上做了什么,又因何伤神,他一概知道得清清楚楚,诏令一下,知道的先是他,而且往难听里说,这诏书下不下得了,怀淳都要先过一眼……”
“啧,柏大人是攀上了这大梁最有实权的两位,手段着实叫人叹服!”
贺招远兀自感叹,殊不知萧九秦心思早就飞走了。
“我若记得不错,神策军也掌握在怀淳的手中。”萧九秦沉默了半晌,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贺招远点头,“圣上刚即位不久,允仲便奏请废了西厂,那时怀淳才只是御马监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圣上未掌实权,遂在允仲的多番催促下废了西厂……只是后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怀淳人情练达,手段过人,在西厂被废不到三年,便一跃成为掌印太监,圣上还将神策军交给他。”
说完这些,贺招远下意识又努嘴,“这样看来,其实厉害的不是允仲或怀淳,最厉害的还是当属那位御史大人……”
他跟着萧九秦,谣言听了无数个版本,但无一不是萧柏二人仇深似海,若说这世上最想弄死柏砚的是谁,那大概是萧九秦无疑了。
毕竟,所有人都认准的事实,又怎会出错。
贺招远自恃勘破这些不宜宣之于口的隐秘,对萧九秦难免同情,任何被背叛的,还是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儿都不好受,想起今日在医馆的那一会儿,他拍拍萧九秦的肩膀。
“侯爷,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且看着,那位御史大人在允仲和怀淳二人中间转圜,终究是要出事的,扒着一个不够还想将两个都收入囊中,怎会事事都能入他的意。”
萧九秦对贺招远的话不置可否,二人正要转过拐角,就见一个丫头窜过来,直直撞进贺招远的怀里。
“哎呦!”小丫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脑袋痛呼。
贺招远明显是被撞着下巴了,表情狰狞,“你这小丫头是要急着去投胎么,大半夜的都不看路!”
“公子对不起,对不起……”小丫头连声道歉,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发髻都虚虚搭着,眼看着都要散了,额头红了一块,道完歉作势就要走。
贺招远将人拦住,“还没饶过你呢,怎的就要逃?!”
“行了。”萧九秦踢了贺招远一脚,“收敛些。”见个小丫头就要逗弄,真不知是随了谁,他爹清正严明一个人,怎的养出他这样风流性子。
萧九秦正叹气呢,那小丫头忽然惊呼一声,“三公子!”
清脆的声音满含惊喜,萧九秦皱着眉看去,就见那小丫头几乎要跳起来,“奴婢是映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