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跪着的伍容俭默默把手收了回来,脸黑如锅底。散开腿坐着的苏则玉默默把腿合上,脸色发青,还带着点委屈。 坐在一边目睹了全程的夏荷花,嘴唇快要咬破了才憋住没笑出声来,只憋的满脸通红,泪光点点。 伍容俭爬起身来坐在荷花边上,打开自己带的包袱,掏出一块青色的棉布手帕来,一根一根的擦着手指。 坐他对面的苏则玉看见他的举动,青白交加的脸上又透露出股绿来,可他也不好当着佳人的面儿,拿手帕擦自己的大腿根,只能坐在原地唉声叹气。 这一路,三个人再没说一句话,连赶车的都偷偷掀开车帘往里瞅了几眼。 苏家马车脚力颇快,只用了不到半日,天黑之前就到了昌清县城。 花秀庄明日才开业,苏则玉打算今日就先住在县上客栈,本来他早已订好了两间上房,佳人一间他一间,就在隔壁。晚上若是闲来无事,一起在客栈院子里看看星星谈谈人生理想,不要太开心。 可天有不测风云,佳人带了一只拖油瓶,还是这般不顺眼的拖油瓶。 苏则玉气呼呼的叫车夫听在凤来客栈前头,先他们二人一步下了车,待伍容俭和荷花进来的时候,那客栈的柜台前头已经放上了客满的牌子。 伍容俭瞧了一眼一脸得意的苏则玉,嘴角一歪冷笑一声。 “看来今日只能和苏兄挤一挤了。” “.....” 苏则玉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十分冷淡的书生,竟能这般不要脸?! “你去别家不就行了。” “不行,来前荷花她娘交代我不能离开她五步,要护她周全。” “有我在你还不放心?!”苏则玉叫道。 “就是有你在我才不放心。”伍容俭半步不让,眼看着要起冲突。 荷花赶紧伸手叫停:“得了得了,这间没房了,去别间客栈就得了,怎么还斗上嘴了。” 苏则玉看看眼前二人,只能认命,冲那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心领神会。 “哎,诸位走运,恰好还剩一间。” . 这一夜苏则玉过的极为不爽,他只要一出房间门,就能看到对面房间门缝里飘过来的阴恻恻的目光,那小子眼神里的刀子快把他给扎穿了,他摔上房门,直挺挺躺在床上,再也没心思出去。 第二日一早,三人就结伴来了花秀的新店。新店店面足有三丈宽,十分气派,更难得的是这朱漆雕花的店门上头还装点了几朵金丝缠的牡丹,寥寥几笔,只把这花秀庄的别致突显无疑。 店里的各色成衣柜台前头站着一水儿的年轻姑娘,还穿着统一绣着“花秀”二字的红底暗花的褙子,正脸上带笑的候着买主。 荷花瞧了这场景,又回头看看那眼神躲闪的苏则玉,顿时心里了然,花秀开店耗了秦二姐巨大的心血,怎么可能店里招呼的伙计还要他苏则玉来现安排?! 什么叫她来卖绒服,这就是叫她一同来县里,想占她便宜的借口罢了。 “少东家,我看这是用不上我了吧。”荷花斜眼看去。 “嗯.....”苏则玉看着眼前二人面色不善,“谁说的。” “少东家,既然这用不上我了,我就同我弟弟先去办点私事,您看可行?” “不是邻居吗?怎么又变弟弟了。”苏则玉不满地嘟囔道。 伍容俭温声补充:“是邻居,我与邻居就先告退了。” 说罢这话伍容俭拉了荷花的袖子,转身就出了花秀。 那苏则玉还想出言挽留,又被店里的伙计叫住了,只得看着二人的背影咬碎了牙。 . 伍容俭瞧着身边女子脸色发黑的越走越快,他回头瞅瞅花秀庄,倒是心里踏实了许多。 “有什么私事?”伍容俭笑问。 荷花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又在打趣她,她回头瞪他一眼:“找你的商行呗。” 伍容俭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闪躲,荷花一瞧,登时火大:“你又瞒着我什么了?” “你不生气我就说。” “看情况。” “......找小六子的第一天,我就和吴叔商量过找县里商行的事儿了,吴叔用他书铺子做抵押,跟县里昌盛行定了协议,过几日就能拿钱让作坊开工了。” “.......” 那她这几日的担心都白担心了? 荷花连白眼也懒得翻给他,扭头就朝前走,也不知道想走到哪去,就是不想跟这可恶小子待在一起了。 伍容俭就跟在她后头,这时候就显出腿长的好处来了。 荷花觉得自己已然走得飞快,可伍容俭瞧着步子慢悠悠的,就一直能跟在她后头,甩也甩不掉。 眼看那厮就要追上自己了,荷花一闪身就拐进了个窄小巷子,一边小跑还一边回头看那厮追上来没有,一不留神,脑袋突然撞上什么东西,“咚”的一声。 荷花捂着头晕晕乎乎的朝前看,只见前后并无人烟的巷子里两男两女正站在路中间。中间一名女子身着华服,披着锦毛大氅,白玉似的小脸上正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旁边是个丫头模样的少女,正拦在那两名男子前头。 “嘶-” 荷花这头正撞在一名男子背上,被撞的这个三角眼正要发火,一扭头瞧见是个娇俏小娘,登时又换了一张脸。 “哟,今天真是撞了大运了,这小妞比这小姐还俊呢。” 另一名矮胖男子一听这话也来打量荷花,这一瞧顿时嘿嘿□□道:“老大,今日真是艳福不浅,一个比一个好看嘿嘿嘿。” 那华服女子本来一脸害怕,听了这话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也跟着那俩混混往荷花脸上瞧。 荷花这下算是明白了,这是碰上戏文里的富家小姐溜出府来,正巧碰上恶霸眼看要被轻薄的戏码了,现下是要她来救美吗?! “这小妞还发愣呢,叫来爷给你醒醒神儿。” 三角眼说着就要伸手来摸荷花的脸,她胃里一阵恶心,一点也没犹豫,扬起巴掌就扇在那贼人的脸上,把个三角眼都扇懵了。 “你踏马的手劲怎么这么大 ! ”那三角眼捂着半边脸,登时凶相毕露。 “哎呀,我手都打疼了。”荷花揉着小手娇声说道。 那三角眼本来是要动手了,可一看眼前小娘撅着鲜红小嘴,蹙着眉头的娇媚样子,身子就软了一半,不由自主就放低了声音。 “怪爷脸硬,来我给你揉揉。” 荷花瞧那三角眼又要凑过来,心里正盘算着一打二实在是没什么胜算,突然就听见了背后疾驰而来的脚步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她突然安心地换了一副面孔,柳眉一竖,上手就薅住了那三角眼的发髻,厉声说道:“叫你见识见识姑奶奶挑水耕地的手劲 ! ” 三角眼被薅住了头发正要发火,谁知那女子一个勾拳直打在他肚子上,险些把昨夜的夜宵给打出来。矮胖子看见老大被个女的打了,正要上前帮忙,手还没伸就被人拧在了身后,他回头一瞧,竟是个俊俏瘦弱的少年。 矮胖子用力一挣,竟是没挣脱开,紧接着就被人一脚踹在地上劈头盖脸一顿好打。 华服女子和那小丫头惊得睁大了眼,只傻愣愣的看着两位纤瘦少男少女痛打落水狗一般的把那恶霸赶跑了。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还是华服女子先反应过来,给二人行了礼。 那荷花忙摆手说道:“这位姑娘不必客气,还是早些回去罢,下次出来要多带些人才好。” 女子感激一笑,又冲二人福了一福:“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家住何方,他日好上门拜谢。” “不必。”伍容俭点点头,拉着荷花的袖子就要走。 “呵,姑娘,我告诉你,这位名叫伍大郎 ! 住在牛...” 荷花扭着头还想冲那华服女子多喊些话来,只觉得手腕被伍容俭握的生疼。 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她识时务的闭了嘴。 . “小姐,咱们赶紧回府吧。” 那丫头瞧她们家小姐还站在原地张望,有些焦急。 女子眼看着二人的背影实在是看不见了,才有些怅然道:“好吧。” 戴好了帷帽,丫头扶了她家小姐,转身上了大路,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到了白府。 女子和丫头从偏门溜进府内,正要回自己院子的时候,身后一男声突然响起:“兰丫这是去哪了?” 被唤作兰丫的女子顿时浑身一僵,认命般地转过身子,哀哀叫了一声“爹”。 眼前男子五十来岁,面白短髯,正一脸严肃地瞧着自己这调皮幺女。 兰丫眼睛一转就看到她爹手上拿着的名帖,想着赶紧转移话题,朝她爹撒娇道:“爹,又有人送名帖呀,明年童试将近,爹真是辛苦啦,我是出去看看可有能解乏的小玩意买给爹爹呢。” 这男子正是昌清县令白祈,他无奈一笑,拿着那名帖虚指了兰丫几下,叫她听话一点。 兰丫瞧着她爹有了笑模样,知晓今日是无事了,正高兴呢,眼睛一扫,竟扫到了名帖上的大名。 伍松柏。 姓伍吗? 兰丫赶忙走到她爹身边,询问这帖子主人的情况。 “托白知越给我递的,这是牛首村伍族长家老大,十六了,说是颇有才学......” 兰丫已经听不进她爹后来说什么了,只满脑子,伍家老大,伍家老大,伍大郎,姓伍在家里排行老大,又是今日来县里递的名帖.... 巷子里那个清冷俊俏的少年竟是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了...... 她愣了一瞬,就抱上了她爹的胳膊:“爹,这人有没有才学我不知道,可他刚刚救了女儿一命,您若不给他过,我就跟您没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