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并不锐利,甚至比平日还显得正经一些,向晚却像是被绳索牵着一般,背脊立刻绷紧了。
方才独自坐在房中时,还并不觉得如何,此刻她一进门,他才像是陡然想起来——
此情此景,正是称之为洞房花烛。
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着衣裳,只觉得心突突直跳,像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在筹备婚礼的这些日子里,祖父想得细,特意让奚伯伯来教导过他,出嫁之后为人夫郎,应当如何,新婚洞房之夜,又当如何。
那些话,他一个字都不敢错,牢牢地都记着,然而临到眼前,仍然慌得六神无主,既不知实情是什么模样,究竟……究竟会有多疼,也不知他能不能让妻主满意。
他沉默不语的当口,司明玉已经又走近了一些,声音里带着些笑音:“怎么了,话都不说,紧张成这样?”
顿了顿,又补:“你在安国府的园子里骂我时,好像还挺能说会道的。”
她说的,是那时她当面向林馨讨要他,他既气恼又委屈,一时豁了出去,也顾不得害怕,就将她给责问了一顿。如今想来,气性大得与平日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听出了她话音里的取笑,向晚不由得面红耳赤,却越发无话可答。
当日他只以为,她风流成性,随口玩笑,全不顾后果,也不管他人死活,心底里颇为厌恶,没想到这些日子看过来,她倒还称得上是……言而有信。
见他不开口,司明玉倒也没有计较的意思,仍是平日一样懒散随性,“哎,我掀盖头了啊。”
向晚没有出声,便是默许。
一杆秤从视野下方伸进来,细细巧巧,是黄铜的,雕着龙凤花纹——果然是王府的派头,连这时候用的器物,都是专门打造的,目之所及,都精巧到了极处。
那一方红盖头,让她轻轻一挑,就落了下去,露出后面的脸。
司明玉一身大红喜服,满头珠翠,应当是在席间喝了酒的缘故,双颊红扑扑的,眼神也有些发直,比起平日招猫逗狗惹人嫌的样子,倒是显得安分了不少。
她头上一支凤簪,口中衔的宝石璎珞正落在眉心,一摇一晃间,映得眼波明灭,似乎有些道不明的神色在里面。
在盖头底下遮久了,乍一见着光亮,向晚忍不住眯了眯眼。
待他适应过来的时候,司明玉已经又是那副天塌下来与她何干的混账模样,好像刚才的片刻深沉只是他错认了。
“你……”她的目光落在他发间,像是讶异了片刻,嘿嘿一笑,“你那么喜欢这支簪子?”
向晚愣了愣,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
“因为是你送的。”
“……”
“不是!”向晚陡然反应过来,窘得满脸通红。
他想说的是,他选这支簪子来戴,并非格外中意,而只是因为这是她送的。
虽然他对她并无太多的好感,但不论怎么说,她终究是成为了他的妻主。他自幼被教导,男子出嫁,应以妻为纲,一颗心全应当系在妻主身上。那作为夫郎,妻主唯一相赠过的物件,是适宜常常带在身上的,如果在大婚之日也有意戴着,妻主应当是会高兴的。
他完全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这般决定。然而不知怎的,一时不察,掐头去尾,说出来竟就变成了如此模样,直白且大胆。
他既羞,又急,一急更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双眸在烛光照映下,水润润的,衬着脸上绯红,好看得没有道理。
司明玉的心头忽然划过一个形容——像落入春水的繁星。
“你急什么,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她挑着唇角,笑着看他,“你要早说你喜欢,我再多送你些。”
向晚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才没有。”
其声扭捏,几乎像是撒娇一样,更让人羞臊不已。
司明玉笑得开怀,转身向桌上探头张望:“哎,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
向晚此时的内心,几乎是“力求速死”,心说偏就她多事,还有心思想这些,于是答曰:“我不饿。”
“哦,也行。”那人挠挠头,“那就喝交杯酒吧。”
说着,就斟了两杯酒回来,递与他一杯,还要抽空解释:“我想着,有旁人在,你可能更拘束,正好我也不大喜欢别人伺候,索性就自己动手吧——你不介意吧?”
这问的叫做什么话?
向晚盯着杯中摇摇晃晃的酒液,不抬头看她,心里有那么些哭笑不得。
要说她游戏世间,万事不放在心上吧,她偶尔似乎也难得正经,亲自进闺房抱他上花轿的场面,如今想起来,心里仍有些异样的酥痒。但要说她懂分寸,这洞房花烛的时候,还能如此随便,吊儿郎当的,恐怕世上也难找第二个。
双臂回环,美酒入喉。
这个姿势着实别扭,向晚一时不小心,就呛了一下,连忙以袖掩口,咳得用力又窘迫。只觉得背后有人轻拍了几下,也顾不上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