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气……你们还真敢出来啊。”
话音刚落,原地已经没了那道白衣出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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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霖睁开眼,第一时间入目的是头顶弯曲缠绕的龙纹。这屋子造得精致,连木头床架上都要雕神兽,谢霖吸口气都觉得带着金钱的芬芳,忍不住再吸了一大口。
……然后胸腹处就像被人左右扯了一下,伤口一下子疼起来。
可以说是乐极生悲的典范操作。
进门时谢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听见易贺洲说自己要去复命,将他交给来迎门的小弟子,说“带到远芳亭去,让褚师叔给看看”。
远芳亭是哪儿,褚师叔又是谁,谢霖一概不知,只能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被什么柔软又坚韧的东西拖着,向某处移动。鼻腔内钻进山间带着水气的青草香,耳边是细碎又遥远的人声,那两个小弟子似在说笑,薄薄的眼皮上时不时滑过温暖的阳光,气氛实在太好,他没多久就重新陷入了沉睡。
醒来就在此处,大概就是远芳亭。
他是躺不住的性子,等那阵疼缓过劲,很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路上他睡了几觉,每次睁眼都比前一次更舒服更有力气,现在只要他忍得住疼,这伤已经不影响行动了。
正要下床,余光瞥到一个长手长脚的白色身影迈着欢快的步伐,转眼跑出了屋子;另一个则从桌上倒了水,扭着端庄的小碎步递到床前。
谢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意识模糊的时候抬他回来的东西。
竟然是纸人?
这纸片人一人高,做工并不精致,像是随手剪成,不过动作实在太像真人,以至于谢霖接过水杯时不由自主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就见那纸人两条长长的“胳膊”伸到了那颗空白的圆形脑袋上,做了个大概是捂脸的动作,身体左右扭了扭。
……甚至是个容易害羞的纸人。
比起凌厉的剑光,这生活化的小东西带给谢霖的震动更多。他小口啜着杯中的水,扯着前襟走到门口,见到云雾缭绕的远山,鳞次栉比的房屋,整齐耕种的园子在眼前依次横陈;天边有不知名的鸟兽列队飞过,近处有尺寸不一的小纸人往种植园里挑水。
倒没有超出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谢霖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自认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这山水自然和仙法人迹无缝结合的“仙山福地”,亲眼得见,冲击力果然还是有点大。
他都有点被感动了,毕竟前世没多少机会出门领略自然风光,这辈子住了十五年的木扶镇也太贫瘠,没有这么好的山林,更没有挑水的纸片人。
大概是从这一刻开始,天星仙门在谢霖眼中不再是《天守月报》上冰冷的“寻人启示”,而变得具体起来。
正出神,远处一人迈着大步而来,后面跟着刚刚跑出去的长身纸片人。
衣袂随着她的动作翻飞,浓烈的梅红色几乎晃花人眼。谢霖往那处一看,很快将视线停留在对方脸上,没好意思往下瞥。
原因无他,这姑娘的领口实在开得有点大,眉目间又具是清澈颜色,大约是个爽朗的利落人。
“你醒了?”年轻女人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谢霖点点头:“多谢这位大人照顾,我叫谢霖,不知您……怎么称呼?”
“褚锦绣。”她说,“不用叫我‘大人’,没那么尊贵。我看你也就十五六岁,跟门中几个小弟子差不多大,不如同他们一样叫我‘褚师叔祖’。”
谢霖一愣,道:“我不是天星仙门的弟子,这样喊是不是不太……”
“贺洲那孩子不是说你要入门?”褚锦绣扬眉,“一年一度的入门大典就在下月,我看你还能赶得上。”
“……”
谢霖想了想说:“是我养父管易修士请托了人情,但我觉得不大妥当,我想等伤好以后,还是去中土,随我弟弟一道上书院吧。”
“书院哪有正经的仙门好?咱们天星仙门传承几千年,目前的掌门是第三十三代,前头三十二个全都飞升了,这数量,放眼天下仙门,咱们认第二,谁敢认第一?门内高人前辈多,传承笔记完整,藏书阁里收录完整,你想修哪一道都能找到秘籍,可以说,天星仙门是正经当得起一句‘大仙门’的地方。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闭眼入,回头还能把你弟弟也带过来试试,通过了考验,入了门,那不是还能省一笔束脩吗?”褚锦绣说得认真。
谢霖:“……”
他心中某种怪异的感觉浓烈了起来。
你们天星仙门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求着弟子入门的??这难道不是一个大仙门眼高于顶这看不起那看不起的世界吗???
还能不能尊重下人设了!
“总之我得先养伤……”
他觉得不妙,下意识使出时间拖延大法。褚锦绣倒是不羁,扬扬下巴示意:“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
知道是看伤,但谢霖还是有点尴尬,好在他伤在背部,可以转过身去解衣服。
先前打湿的衣服不知为何一直没干,因为易贺洲提过一句“似乎对恢复有利”,他醒来也没敢脱,只是披着一件其他的衣服挡风。此时终于将衣服脱下,反而觉得没那么冷了。
他尴尬地将脱下的上衣抱在胸前,感觉到两根微热的手指点在伤口附近,一道似凉还热的清流自伤口处涌进身体,莫名熟悉。
想了半天,才想起意识模糊时似乎体会过。
“真神奇,你身上这水哪里来的?”褚锦绣满是感叹。
谢霖不明所以,道:“就是我们镇外一个普通的湖?我被人打进了水里,然后……”
“这水在修复你的伤口,所以你好得这么快。”见他回头,褚锦绣乐了,“很奇怪么?天地万物皆有灵,不是只有水灵根的修士才能治伤的。我猜,若是你没被打进水里,怕是当时就要死了。”
筑基期修士的剑捅穿了凡人背心处,换一个人,换一个时间地点,都不可能活得下来。
谢霖眨了眨眼,再次想起了那些活泼的声音:“但我好像什么都没做……”
“有些人呢,天生具有亲和自然的能力,这种人更容易感知天地灵气,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褚锦绣笑容和蔼,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嗯……骨相摸着也不错。我看你是个有仙缘的,来都来了,总归试试入门考验再走吧?”
谢霖:“……”
“来都来了”???
这是你一个大仙门的大修士应该说出来的话吗!
但没过两天,谢霖就失去了吐槽的兴趣。
他伤口好得快,失去的气血却得慢慢补,便在远芳亭住下了。褚锦绣似乎铁了心要让他进天星仙门,换药的时候翻来覆去给他念叨天星仙门有多好,其余时候就让纸人领着谢霖去远芳亭外的其他地方逛逛。
远芳亭独占一个山头,与其他峰遥遥相望。山内清静,谢霖常常能听见索道桥另一头传来其他人念书、练剑的声音。
因他没有仙法傍身,纸片人并不让他上桥,便只好在桥这头听。说句实话,从听见的只言片语,以及天星仙门各处风貌来看,这的确是个正经仙门,谢霖实在想不通一个正经仙门为什么需要一位药园之主变着法地拐骗凡人进门,最后只能总结为远芳亭弟子太少,以及他曾隐约听人提过的一个传言的缘故。
天星仙门的镇派仙君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