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得了口信,早已在房中等着他。见他回来,一向庄重肃穆的老太太面上略有动容,轻轻拍了拍他还略带湿意的肩,“辛苦你了,临江。”
陆临江面上带着淡淡笑意,“都是应当的。”
他说得轻松,老太太却是知道一边要平定叛乱,一边要全力防范着鞑靼人南下侵扰,绝非那般容易。就连此时战事接近尾声,他也是从百忙之中才抽身回来的。
“临江今日赶回来,可是有事?”季家几位爷都还在前线做着些收尾工作,他作为主事之人却匆匆回来,必定是有要事。
“确有要事。”他点了点头,复又道:“可否请四娘过来?我有一事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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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白日与赵凛的狭路相逢太过冲击,盛郦在睡梦中竟仿佛回到前世宫中那段日子,不知不觉在梦中低泣起来。
书言把她摇醒时,她还满脸是泪,泪眼朦胧,不知身在何方。
“小姐,快起来了,陆将军回来了!”
她本还脑中不甚清醒,却忽然听说陆临江回来的消息,立马拥被坐起了身,“七叔回来了?”
“千真万确,陆将军还说有事要同您说呢!”书言也是心中疑惑,这大半夜的小姐都睡下了,陆将军什么事不能放到明日,非要让她把小姐叫醒呢?
盛郦却是不曾想那么多,她立马起身披上外衫,对着镜子挽起长发,用清水洗了把脸,末了瞧见镜中自己微微红肿的眼睛,她略有些踌躇。
然而时间经不起耽搁,她略收拾一番,也就跟着仆妇前往厅堂了。
走了几步,就见他负手立在厅堂前的廊下,正遥遥望着天边一轮明月。他仿佛有些烦心事,眉间微蹙,清冷月光在他眉间留下一道浅浅的沟壑。
“七叔。”盛郦上前去行礼,得了吩咐的仆妇早已识趣退下。
陆临江转身过来,面上是她熟悉的那淡淡笑意,“这么晚还把四娘叫起来,是我唐突了。”
“我听老曹说,你前些日子在江边捡了个少年,可是他今日又不告而别了,是吗?”
老曹就是那位老船夫。先前北上时,他就曾派杨尚先去追查太子殿下的行踪,只可惜一无所获,直到前些日子,杨尚终于查到疑似是太子殿下的人在临清出现过。
然而当时他被前线军务绊住,实在分|身乏术。等抽身赶来时,却得到消息,那少年已经不知所踪了。
太子殿下很聪明,曾得陆临江亲传,懂得怎么抹去自己的行踪。若是杨尚都无法找到他,那只能说明——他是不愿被任何人找到,包括陆临江。
联想到先前陈方阙传来的消息……陆临江很了解自己这个外甥,他早慧而敏感,必定是对陛下心灰意冷了,才会做出如此选择。
盛郦只是略有些懊恼,指尖绞着粉白手帕,“我起先不知道他是殿下……”不然她早就写信给陆临江,也就不会有后来赵凛追查而来这一连串的麻烦事了。
“四娘知道他是殿下?”陆临江惊讶了一下,据他所知,盛郦应当从未进过宫,自然也未曾见过太子。
“今天秦王来过了。”盛郦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在接触到他夜凉如水的目光后,又迅速低下头去。
“没关系。”陆临江也是收到这个消息,才会匆匆赶回来,谁料还是迟了一步。此时他敏锐察觉到她在提到秦王时的恐惧,她好像很害怕秦王,那日在圣驾前接受秦王手下人检查时,她也是这样害怕和恐惧。
可她为何会害怕秦王?
陆临江没有探究他人隐私的习惯,他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安慰一下受惊了的小侄女,但他实在不善于此道,想了想,只能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她声音低如蚊呐,顿了顿又道:“七叔,仗打完了吗?”
得到他轻轻点头的肯定回答后,盛郦双手掩唇小小惊呼一声,“七叔太厉害了!”
她先前眉宇中笼罩的哀愁,立马被这个好消息一扫而空,她甚至略有些逾矩地上前两步,两眼亮晶晶地抬头仰望着他,“我就知道七叔是最厉害的。”
奉承陆临江的人很多,可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毫不掩饰崇拜与信赖,他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回去歇息吧,没事了,明日就能启程回京了。”
盛郦点头,难掩眼中的激动期待之色,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七叔会和我们一起回京吗?”
“七叔要护送陛下回京。”
那就是不能了,她稍微有些失落,但流民之乱被顺利平定,前世迁都痛失江北祖地的耻辱不复,赵凛也没有趁乱登基的机会,还是让她心中激动不已。
前世的举国悲痛,今生一定不会再上演了。
盛郦跟着仆妇们离开,走到垂花门时,她悄悄回身一望,谁料刚巧就被还在原地思索公事的陆临江瞧见。
两人四目相对,少女仿佛受惊,低着头快速离去。
站在原地的陆临江见到那裙裾微动、衣带轻扬,本为太子失踪一事略感棘手的他,低头轻笑了笑。